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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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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第一次呕吐过后,兰叶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没有好过过,一天中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惨白着一张一丝血色都没有的脸,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南宫这下总算不会随便对兰叶动手动脚了,他逐渐从一个喜欢猥亵人的花花公子变成了一个懂得嘘寒问暖的正人君子。
战事将近,十一国对青木蠢蠢欲动,可即便每天在朝堂上忙得不可开交,南宫还是会抽出时间陪在兰叶的身边,若不是兰叶曾知道南宫暴虐凶残的样子,还真会以为他就是一个怜香惜玉温柔体贴的丈夫了。
这天,亦是南宫例行早朝的时间,兰叶刚吐过一阵,现下捂着肚子,勉强地喝了一点稀粥,这两个月来的折腾,使他不胖反瘦,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真的要露馅了。
不过同时,他也暗暗骂道:这生子药不愧是那些精神不正常的巫医研制的,果然霸道的很。
但即便受这些折磨,他也不想与行径恶心的南宫接触。反正也不过是每日吐上几次,肚子疼上一疼,疼着疼着倒也就习惯了。
他半靠在床榻上,手指摩挲着贺兰嘉祐送给他的那支玉笛,回想起了他在婵娟宫外的秋千上吹笛子的光景,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若不是他自己作孽,现在也不会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这了。
想到许久未吹笛子了,兰叶便突然兴致大增起来,可他断断续续的还没吹一会儿,便被门外的通传声打断了。
兰叶抬头一看,见张御医正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
失踪了一个月的张自初精神态很是不好,本就稀少的头发花白了大半。
张自初进了屋子,却并未往里走,他的目光小心翼翼,似乎做错了事一般偷瞄着四处,但每次目光都会落回到兰叶的身上,然后停留没几秒,就又看向别处。
兰叶一向聪慧,他知道张自初此举必定是有话想和他单独说,于是便示意屋内服侍的丫鬟们都退了下去,然后才缓缓开口道:“张御医,人都已经退下了,有什么话请讲吧。”
张自初这才放下心来向兰叶的床边走去,但目光还是有些游移不定,自打进了这屋子,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走到兰叶的床前,小心翼翼的,用一种带有试探意味的语气问道:“娘娘这一个月里可好?”
“不好。”兰叶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将手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露出了怜爱的微笑,“一直在吐。都是被这小家伙闹的。”
张自初闻言,额头上几不可闻地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眉宇间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兰叶看着张自初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像刚才一样微笑着看着张自初:“您今天过来是要给本宫把脉吗?”
张自初本来正低垂着头深深陷入思考之中,闻言,立刻如梦初醒一般,连连说:“对对,老臣来给娘娘把脉。”
“那便请吧。”兰叶伸出了手。
张自初在兰叶的手腕上探了足足好一阵,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
“如何?”兰叶问道。
张自初深吸了一口气,本着医者的职责,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娘娘您想如何?”
“你这话什么意思?”兰叶的语气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不仅语气冰冷,两双眼睛也都透着一股冰冷犀利的杀意。
张自初也不是傻瓜,他在王城中混了这么些年,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听到兰叶突然冷下来的语气,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当即跪拜在地,但他却并未说什么恕娘娘饶命之类的话,反而诚恳地劝道:“望娘娘三思。”
尽管真相已经摆在眼前,但兰叶毕竟打心底里还是当年那个懵懂善良的小太子,他不想这么快就动手,更何况面前的这位还算的上自己的救命恩人。
兰叶冷笑一声,心中还存有一丝幻想,希望事情不会进展的那么快,但背对着张自初的那只手却已经骨节分明地紧紧握住了那支玉笛。
“张御医在医典阁中埋头钻研了一个月,就是为了出来说这些疯言疯语给本宫听的?”
张自初依旧长跪不起,且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回头是岸啊。”
“放肆!”兰叶终于忍不住大声吼道,但其实他是想以此吓唬住张自初,让他知难而退。
“你一个小小御医,竟敢用这种语气同本宫讲话。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兰叶咬牙切齿道。
“娘娘扪心自问,臣何罪之有?难道忠于国家也有罪吗?”
是啊,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谁都没有错,可终归一山不容二虎,万事万物终归是要有一个结果的。
兰叶目光茫然,不知在看向何处,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朕本是北逍的皇帝啊。”
“可臣亦是青木的子民。”张自初陈恳地说道。
“张老先生,您是云卿的救命恩人,云卿不想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兰叶收紧了攥着玉笛的手,眉头也逐渐加深。
张自初和兰叶不过都是在苦口婆心好言相劝,只可惜两人虽身份地位不同,但那颗一心为国的赤子之心却出奇地相同,所以两人都如对牛弹琴一般,谁也说不动谁。
“老臣虽只是一介医者,却亦不想做里通外国的勾当。”
好言相劝不成,兰叶只得挑起软肋。
“可您还有家人。”
“王后娘娘,实不相瞒,老臣家中世代行医,素以‘悬壶济世,忠君为国’为祖训,如今乱世当道,若老臣一家能以几人性命换我青木万千子民的命,老臣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还真是油盐不进。
“好。”兰叶冷下脸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床榻,“那你想要本宫如何?”
“王后娘娘聪慧过人,自然不必老臣告知。”
“那本宫若是不说呢?”
兰叶虽冷着脸,但其实打心底里还是很感谢张自初的,宫中的嫔妃为了争宠,假孕之事常有,张自初可以理解女子在后宫之中的无奈,所以他明明可以直接向南宫禀报,却都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给嫔妃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对于兰叶却不同,张自初第一次见到兰叶时,是因为他不从南宫而被打得遍体鳞伤,可后来他又突然改变心意开始接近南宫,再加上他北逍太子的身份,张自初便推测他假孕绝不是为了争宠,那如果不是为了争宠,便只有可能是——谋反!
而对于兰叶来说,张自初的确是一个变数,他知道生子药会令人产生恶心呕吐等假孕症状,而且还会被诊出喜脉,再加上北逍生子药的传说,兰叶本以为会万无一失,谁曾想张自初不愧为太医院的元老,他对一切未知的秘药都感到好奇,而且极其具有认真严谨的钻研精神,这么一来,兰叶想不露馅都难。
但是好在他同时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医圣。
“老臣不想让娘娘沦为不忠不义之人。所以还请娘娘三思。”
兰叶嗤笑一声。
难道回头就是忠义之人了吗?
明明是你们,是你们青木侵犯北逍在先!
既然两头都不讨好,那么兰叶只想做他认为对的事。胜利近在眼前,他在青木隐忍了数年,为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
宛如开弓之箭,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况且,他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好,本宫听你的。”兰叶揉了揉眼睛,终于放松下来,他伸出刚才那只把过脉的手,“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再给本宫看看吧,遭了一个月的罪,本宫已经受够了。”
“是。”张自初这才起身,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摸出一包银针。
“娘娘,老臣刺入手上的这个穴位之后,您眩晕呕吐的症状很快就会缓解。可能有些刺痛,您稍微忍耐一下。”
兰叶默不作声地看着张自初小心翼翼地将一根银针慢慢刺入他手上的穴位,刺痛感传来,但相较于这四年来受过的痛苦,这点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兰叶就那么看着他,心中感叹其生不逢时,生不逢地。张自初年岁已高,却只是一名救死扶伤的医者,朝堂之事本与他无关,可是他仍然心怀国家,乃至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这样医德高尚的医圣,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南宫那样的人渣鞠躬尽瘁呢?
兰叶仍依稀记得当年华炀城破之时,除了浴血奋战的将士之外,他的身边便只剩下了还在救死扶伤的御医。
大抵医者便是如此吧。
而再回头看看南宫,尽管他童年时穷困潦倒,受尽屈辱,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他已经拥有了一切,可他却还不知足,不,或者说任谁坐在这个位子上都会如此,只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若我坐在南宫的位子上,并不见得会比他做的还好,或许我可能比他还要心狠手辣……
比如眼前的这位,就是阻碍兰叶的第一人。
“张老先生,多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兰叶眨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张自初。
“都是老臣分内之事。娘娘不必言谢。”张自初又准备开始刺入第二根银针。
“张老先生,您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医者……只可惜,朕也想做一个好帝王……所以,就此便送您上路!”
张自初还未反应过来,兰叶那早已握紧在手中的玉笛便挥了过来,剑刃弹出,正正刺入张自初的心口。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张自初睁大了双眼和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因喉咙灌满了鲜血,他未能说出一句话,兰叶有那么一刹那是有些于心不忍的,可他的脑海在那么一瞬间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北逍子民,那些曾为了守护北逍浴血奋战最后却马革裹尸的将士,还有北逍江山无法预知的未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身为北逍皇帝不可推卸的责任。
最后,他还是狠了狠心,将那柄机关短剑从张自初的胸口中拔了出来,这么一拔,胸口处的鲜血霎时成喷射状溅了兰叶一身,张自初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兰叶的脸颊溅上了还有些温热的血珠,活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双眼无神地看着躺倒在地的张自初,握着短剑的手开始发起抖来,他的心脏在发疯一般地狂跳。
兰叶已经有四年未杀过人了,而他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