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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献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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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东域门界尚且双门紧闭。咆哮的阴风趁机重新打磨过门楣上的“无魍界”三个字,使得凌厉的棱角随着那些肃穆的镇守石兽,寒气逼人地盯着围守在界门内外的鬼众。
在赶往东门的路上,江渚几乎把鬼车开出了“上青天”的感觉,斗不过惯性的鼠哥只能死死揪住他衣领,才不至于被甩成鼠条。
“哎呀祖宗呀!”鼠哥好不容易兜住哈喇子,哀嚎一声,“那送灵车里到底有啥啊!就算你急着去接你三舅姥爷,也不用开飞车吧!”
江渚凝神看路,并没有搭理唾沫横飞的鼠哥,他只盼着冥法司和治安部已经收到戒备的消息,没有放载有噬魂鬼的送灵车入阴间。
而此时,四辆禁止通行的送灵车正缓缓停在东门外,准备接受检查。与此同时,冥法司的昭令已及时送达,并以四方门界为媒介,映射在石门城垣之上。
江渚远远就看到了东域门界上交错的光影,可即使知道浮三已经得知消息,他仍没敢松开悬着的心,反而加快了车速,生怕下一瞬阴间便突生变故。
但直到他赶到石门前,门界内外都还在井然有序地护送新魂入阴间。而且现下冥法司突然下达急令,四域门界上雕刻的古老咒文顺应昭令,即便门开也可以阻挡邪祟入内,倒是不必担心有恶鬼伺机混进阴间。
随后,江渚将车停在了不碍事的地方,打算下车查看情况。
今晚送灵车入阴间的时间被拖延,曾泉为避免鬼众情绪波动,便带着治安部鬼员前去安抚接亲的鬼民,结果刚驱车回来就看到一辆冥法司的车漂移到了他的车位上,单看这不要命的开车态度还有厚脸皮的做事风格,曾泉第一反应就是这车里坐镇的老司机绝不可能是冥法司那群老成持重的鬼。
不出曾泉所料,“老司机”江渚还没有迈出车门,他那打头阵的大白耗子便招摇过市地蹿了出来,然后随手扶着一根人腿,吐了个昏天黑地。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曾泉快步迎向江渚,“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江渚瞥了眼正被人人喊打的鼠哥,待扫视过平静的东域门界,心神不安地开口:“附近鬼道有什么异常吗?”
曾泉不以为然:“冥法司的人日日巡查鬼道,那些孤魂野鬼还不敢大肆放肆,倒是你,失踪这些天,回来也没先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害我瞎担心,还以为你被古城的恶鬼虏去做压寨夫人了呢。”
“你别唠叨我了,”江渚没有留意曾泉话里的蹊跷,只压低声音,心烦气躁地说,“你这番话都絮叨两遍了。”
曾泉不服气地瞪大眼睛:“什么两遍,咱俩见个面不容易,我多叨叨几句也是因为关心你,你倒不乐意了。”
江渚妥协似的短叹一声:“如今阴间不太平,咱俩的私仇恩怨过一段日子再说,你还是先想一想,鬼蜮的怪物为什么能假扮成治安部的人混入阴间,这可是你率领的治安部,有恶鬼在你眼皮子底下作祟,你就没想过找一找内鬼?”
曾泉一惊:“你说什么?扮成治安部的……鬼蜮怪物?!”
“你还不知道这事儿?”江渚双眸微眯,随即想了想说,“或许冥法司还没有来得及告知你,又或许……魂司不想打草惊蛇,总之你作为治安部老大,自个儿盘算好怎么行事,我再回噬魂鬼出现的山林里游逛两圈,你让大伙警醒些,别让恶鬼钻了空子。”
“你等会儿……”曾泉拉住他,握拳敲了敲不够用的脑袋,“你等我交代两句,我跟你去你说的地方看看。”
江渚打量过他:“你去干嘛?”
曾泉咒骂两声,转头边掏出手机交代事情边撂下一句:“这恶鬼反了天了,敢在我地盘撒野,我非去见识一下不可!”
江渚一看曾泉当真被噬魂鬼的挑衅气着了,索性也不劝他,只先行提着过街耗子上了车,然后循着突然响起的震动声,从驾驶座旁的空隙里翻找出了鬼员遗落的手机。
电话另一头传出浮三的声音,江渚听了之后,渐渐惊变了脸色,他微微转过头,目光透过车窗,看向那个从光下移到暗影里的人。
等江渚挂断电话,曾泉恰好走到车前,他敲了敲车窗,示意江渚挪个位置:“你歇一会儿,这段路我来开车。”
江渚揣着心事看了眼曾泉,依言换到了副驾驶,并没有说什么。
此时正值凌晨,阴间经久不衰的雾霭朦湿了车窗,遮挡了视线,但鬼车兀自平稳适速地驶向仿古城的方向。
江渚准备开口之前,已经下意识捏紧了口袋里的咒符,但他犹豫片刻,却不由得松开了手,就好像他这般小心翼翼的动作也会伤到旁人似的。
轻吸一口气,江渚转头盯向曾泉,没承想,他还未脱口一个字,曾泉便闲谈似的问:“你是怎么猜出会有噬魂鬼随鬼车进入阴间?”
江渚迟疑一瞬,反问一句:“你又是怎么知道噬魂鬼出现的山林在阴间古城附近,我好像并没有告诉你具体地点,而你自己也说过,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不是吗?”
曾泉似是料到江渚会这样问,他泰然自若地笑了笑说:“谁说我们现在是去往古城方向,你仔细瞧瞧,这难道不是通往阴间南域门界的路吗?”
江渚一听,惊疑地看了看车外,恍然发现曾泉不知什么时候变换了路线,又或者从一开始启程时他们就一直驶向南域,只不过他被迷雾蒙蔽了双眼,等他看清后便已经迟了。
这时,躺在后座上的鼠哥从车内俩人拉扯的言语里听出了端倪,他贼眉鼠眼地溜进江渚大衣口袋里,然后抱起江渚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蹑手蹑脚地给浮三发消息。
曾泉留意到鼠哥的动作后,嘴角勾起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接着将衣袖里藏着的东西扔给江渚,冷声提醒说:“告诉你口袋里的小耗子,他只要敲打一个字,我便让鬼蜮里的那群饿俘杀一个天垣族人,同时在那位不死门主身上……刺五个鬼爪窟窿。”
低头看了眼落在怀里的苦楝树枝,江渚心口一颤,瞬间意识到鬼门关遭遇了什么变故。
当初他随口一句喜欢,凌景途便在竹楼外栽满了苦楝,而整个鬼门关只有竹楼附近有苦楝树,现下曾泉用鬼门关的苦楝树枝提醒他,无非是想警告他,如今鬼门关已被鬼蜮的噬魂鬼控制,天垣族人也已是恶鬼随意拿捏的俘虏,如果他敢忤逆,所有的天垣族人都会因为他而葬身。
不过江渚也从这句话得知凌景途还活着,对于此刻的他,这已经算是能暂且安抚他心神的良方。
而听到这句威胁的鼠哥爪子一顿,当即识趣地删掉编辑的文字,只惶恐无措地坐在江渚衣袋里,不敢偷瞄外面那对透着狠戾的眸子。
江渚也没有见过曾泉这样的眼神,看向他时都好似能剜走他一块肉,但在他印象里,曾泉一向是憨厚老实的模样,眼睛里始终藏着愿意宽恕每一个人的善意,而不是现在这副狞笑的鬼相。
两人之间再没有之前那样的嬉言互怼,车内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
见江渚一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曾泉颇有闲情雅致地解惑说:“不必这样看着我,曾祥不是已经把他们曾家的前尘往事告诉你了吗,你面前的人也姓曾,你既然怀疑曾祥,理应怀疑曾泉。”
怀疑过吗?江渚问自己。他当然清楚曾泉也姓曾,可笑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曾泉,他只知道那辆酒驾车冲过来时,是曾泉推开了他,他们在阴间做了几十年的好友,如果没有遇见凌景途,曾泉毋庸置疑会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值得他信任的人,但现在的曾泉……
“夺舍吗?”
沉默良久,江渚对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开口。
“准确来说……”曾泉模样的恶鬼用指间有节奏地敲打着方向盘,边说着,边绕有兴致地打量过神色凝重的江渚,“是献舍。他们曾家的老祖宗是心甘情愿立下血誓,我答应庇佑曾家后人,但我总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当年天垣族人引万千巫魂对付我,我被迫才将魂魄寄存在曾家人身上,不过你也知道,无论是我夺舍还是曾家人献舍,前提是曾家人必须活着,他们一死,我便只能再寻他们的后人。”
听到这番话,江渚已然猜出占据曾泉身体的恶鬼是谁,那些堆积在他脑海里的疑惑也豁然找到了答案。
江渚之前始终想不通被困在无间鬼蜮的灼南是如何神鬼不知地操纵曾家人为他办事,原是灼南从未被困,他一直活在天地间。
千年前鬼门关大劫当日,因闯入鬼门关的风岚国将军献舍,让灼南逃脱了封印禁锢,并借活人之手带走了镇祟石碎片。后来灼南利用曾家人的身份,以死气供养镇祟石碎片,曾祥生前无非也是被灼南操纵的傀儡,曾祥死后虽然还要为灼南办事,但灼南要想悄无声息地护留自己的魂魄,必须重新依附在曾家后人身上。
而且自从风岚国灵戒的谣言被野鬼散播,曾泉每一次出现都似乎合情合理,却又极其巧合。
那日他们从归西路七十四号逃出来,特意在阳间巡逻的曾泉因章辰一通电话,恰在监视鬼楼的野鬼离开后出现在鬼楼附近。此外,冬至前夕,他与凌景途离开鬼门关后,曾泉一身泥泞出现在他们面前,江渚如今一想,或许那个丢失的车轮就是曾泉故意拆走,曾泉借此困住那个逃跑的野鬼,从而以捉拿野鬼的名义引他们进入闹鬼的学校。
之后他们再回学校调查时遇到了来祭奠亡友的老人,林栋木。林栋木见到的所谓托梦的亡友,应是曾泉买通的野鬼,他让野鬼穿着与林栋木亡友一模一样的的衣服去见林栋木,引林栋木来到学校附近,而林栋木和这件衣服又都与李华文的旧事有关,借此“助”他们找到一枚以死气供养多年的镇祟石碎片。
后来的照相馆取魂杀人案,也是曾泉以长生不死引诱周霖,让周霖借诡画为魂石碎片吸纳死气,并引他们插手此案,而周霖最后落得焚魂的下场。
还有包裹酱肉包的仿古城广告纸,以及寄给曾祥的那件包裹,想必这包裹是曾泉悄然留在鬼鬼通快递里,引他们去仿古城,而当时仿古城附近恰好被发现命案,死的鬼正是佯装成亡友给林栋木托梦的野鬼,曾泉便以查案的名义名正言顺地送他们去了仿古城。
原来这一切都是灼南谋划,然后利用曾泉的身份引他们入局。
不过虽然这些巧合都有了解释,但江渚仍觉诧异,毕竟曾泉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布局者,就像是个不知情的人,况且这些年曾泉掏心掏肺地帮助他,他能感觉到曾泉的真心实意,难道这种程度的交情也是假的吗?
皱了下发痛的眉心,江渚固执地追究一句:“可曾泉不是活人。”
而亡魂不可能献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