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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遮面计破匪徒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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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另外两个长得眉清目秀的男人相比,这个小男孩看上去就和煦多了。他水润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陌生人的坦诚与关心,既坚毅又自若。
一双黢黑皲裂的手将小丫头轻轻拨到了身后,这位年迈的剃头匠虎视眈眈,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人,没好脾气地说:“我看各位都衣着光鲜,不至于在大街上恃强凌弱,若是三位仍不离开,就别怪我这个糙汉下手没个轻重。”
那些土匪还在赶来的路上,闵迁着急地插着腰,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后说道:“赵大哥,您先别急,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有朋友被平贵山上的土匪掳走了,本来想夜闯山寨救人,却在上山的路上碰见了一群土匪和府兵,他们扛着花轿,像模像样的说是要来抢您姑娘回去送给寨主成亲,我们是火急火燎赶在他们前头给您报信来的!”
闵迁说得急,脸都憋红了。小丫头瞧见他的样子,伸手不轻不重扯了扯父亲的衣角。
她父亲微微侧了一下肩膀,示意她不要多事。
“我怎么才能确信你们一定是来帮我们的?”剃头匠中气十足地反问,“若你们和那群土匪是一丘之貉呢?”
闵迁愣了片刻,无奈地回答道:“若我们和那群土匪真是一丘之貉,此刻就已经将你们父女活捉了,犯得着和你们说这些吗?若你们还是不信,等下人来了,我们还可以护你们父女平安,不过那时你们的处境也更危险,毕竟得罪了地痞流氓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也不能护你们父女一辈子周全。”
剃头匠艰难地思索着,他现在谁也不能信,自己的一条腿已经折了,唯一的女儿若是出了事,那自己也不用苟活了。哪怕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护好这丫头。
见父亲没有分毫反应,小丫头反倒急了,她从父亲身后果敢地绕到前面,刚毅地说:“爹,我说过我要给您报仇的,当年葛龙放下的狠话尤在耳畔,今日若能解决了那人渣,咱们以后的日子也清净了不是?咱们就信他们一次吧!”
“绾枝,听话!”剃头匠按住她,“你先回去,这没你的事!”
“爹!”赵绾枝倔强地与她父亲四目相对,谁也不曾迈出一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若隐若现的唢呐声,以及几声马匹有力的嘶鸣。
赵绾枝心头一跳,浑身上下开始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她和她父亲惶惶终日的噩梦又来了,经年累月,逃也逃不掉,藏也藏不住。
六年前,她父亲忍辱负重,甘愿用自己的一条腿保全她,六年后,这个已经半截子入土的枯槁老人还有什么可以再拿出来替自己的女儿争取一条性命和一身清白。
五脏六腑像是被烈火灼烧,空白的思绪镇不住颤抖的身体。
正在她思绪不定,冷汗淋漓又禁不住双腿发软的时候,又一双手轻轻贴在了她的双臂上,将她紧紧箍住。这次不再是那双熟悉又粗糙的手,而是一双轻柔修长,还带着些细小伤痕与薄茧的手。
闵迁在身后轻轻地按住她,在她细微的颤抖里温声叮嘱:“鼻深吸气至丹田,默数七下,徐缓呼气,重复九次。你的气息乱了,这样最易引发心悸昏厥,重复我刚才所说的话,不要害怕。”
原本已听不进一个字的脑海突然留住了这道另她印象深刻的声音,与之一同而来的是扑鼻的草药香。
赵绾枝听从闵迁所言,平静下紊乱的气息后向父亲投去了请求的目光:“爹,咱们总要为自己做回主!”
剃头匠心一横,不忍心再看自己女儿的模样,转对江远褚高声说:“那你们有什么万全的法子?说来听听!”
江远褚镇定自若地说:“若放在平常,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只是眼下我等有要事在身,需得借助这队人马混进山寨,在此之前不能打草惊蛇,事成之后,我自然会提着这些人的人头来给二位一个交代。”
他说出的话让父女两人皆是汗毛倒竖,还不等回过神,就听江远褚继续说:“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亲人在山寨里生死未卜吗?若他还活着,我一定带他回来。”
剃头匠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日复一日地活在无助与悲恸里,根本没有想过被这群人渣强行抓走的儿子还有活着回来的机会。
自己经年垒起的可笑防线,被面前这个疤痕满脸的丑陋男人击碎,剃头匠在漫长的麻木里终于寻到了一丝愧疚。
“若真能如此,我自当结草衔环,来世再报二位大恩!”
他说完就要跪地行大礼,却被江远褚伸手紧紧拉住:“现在还不是讲这些的时候,闵大人,你带着阿琅和这对父女走山道,先去胭脂铺安顿,我留在这就行。”
闵迁知道凭江远褚的身手,对付这群人不至于吃亏,便妥协应声,没想到剃头匠却拒绝了这一安排,坚定地说:“我也得留在这,如果你们的目的是想将错就错,那我就必须留下和你一起唱完这段戏。”
他说的没错,如果只有江远褚一个人,很难不动刀枪的应付这群流氓,唱双簧至少也要有两个人搭档。
江远褚点头应下,与剃头匠一起目送三人离开。
鼓乐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几道轻浮的当街挑逗与女人接连的惊慌失措。
江远褚跟着剃头匠进了屋子,这间屋子很小,仅容旋马,又因在巷子深处,光线也不好,即使日上三杆屋内也是一片漆黑暗淡。可除去这些,屋内不仅整洁干净,物品归置还井井有条,虽狭小却并不逼仄。
剃头匠还想和江远褚商量如何进行下一步,可江远褚却背着他拆下了自己的发带,墨发披肩,似如绸带。紧接着他又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匆忙中只问了剃头匠一句:“有手帕吗?”
剃头匠后知后觉,从女儿干净的妆奁里拿来了一方湖蓝色的帕子。江远褚拧身接过,将帕子系在耳后,若隐若现的遮住了半张脸。
虽已半遮面,但剃头匠还是发现了微妙的变化,这个男人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变了个模样,面庞干干净净,温润如玉,连同样挑起的眼尾此刻也别有一番韵味。
他身段高挑,宽肩窄腰,身着劲装愈发轩如霞举。看他在屋里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时,剃头匠恍然大悟,从柜子最深处取出一件已经略有稍色的乳白对襟薄袄,还有一条天青色的百褶裙。
“这是我夫人的衣服,已经压箱底许多年了,我让绾枝穿,她倒舍不得,今日总算碰上用场了。”
他双手如获珍宝般捧着这身衣服,依依不舍地放在了江远褚身侧,转过身,迈着蹒跚的步履朝门外走去,在微微的叹息间合上了破败的门。
须臾间,门外便传来了争吵声。
乐声倏地停了,只剩下一个男人的恶语相向和冷嘲热讽。
“赵瘸子,今天开张了没啊?”
“你们又来干什么?!”
“急什么眼呐,爷们的好心都被狗吃了,你一天没开张,我是来让你开张的。你家小丫头呢?”
“有事冲我来!你们是想砸了我的摊还是烧了我的家?”
“咱们不是土匪,不干那打家劫舍的事!让开,诶呀老匹夫,我他妈让你让开!”
一声怒吼下,两扇摇摇欲坠的门被彻底推翻,像是撕开了一面墙似的。江远褚应声而起,却被赶来的剃头匠牢牢摁住。
“赵瘸子,你家丫头个头窜得挺猛啊!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男人边看边咂舌,“果然美人还是不能远看得近瞧啊!前几天我打眼一瞧就觉得这丫头气质不错,一看就和你不是一类人。丫头,你小时候哥哥还抱过你呢,都是老熟人遮什么面多生分呐?”
男人边说边上前去扯帕子,另一个人手持马鞭将剃头匠抵到了角落不得脱身。
剃头匠怒发冲冠,大喊:“你们这群狗贼!”
江远褚虚晃躲了一下,帕子被男人抓住一角扯下,迎面而来的两道抽气引起了剃头匠的注意,他投去目光,用尽全力压住了第三声唏嘘。
这个男人,怎么生得像个妖孽啊?
揭帕子的男人不由得倒退一步,将帕子揉于掌间,久久不放。
这丫头,别说是叫舅舅了,就算是让自己叫她太奶奶也乐意。若是能把她送上邱冢的床,恐怕明日半个邱家寨都是他的了。
“好,好!”男人抹了把脸,“赵瘸子你养了个好女儿啊!丘八你还愣着干什么?按住人,我要带这小丫头上马车了。”
“凭什么我按着老的,你带年轻漂亮的?葛龙,要是你敢在我面前占她便宜,我就跑冢哥跟前狠狠告你一状!”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葛龙白他一眼,又在江远褚面前做出一副谄媚样,掐着音说:“丫头,哥哥带你去玩,只要你乖乖跟哥哥去,哥哥不仅保证你衣食无忧,还能保证你爹安然无恙。”
江远褚理都没理他,径直往马车里走。
“诶呦,这性子,随谁了?看什么看!别呆愣着了赶紧奏乐!吹打起来!”
剃头匠满眼担心,探头凝视着马车落下的门帘,望眼欲穿。
丘八放下马鞭,警告地瞪了剃头匠一眼,转身与葛龙一道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