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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水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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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没人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传的,也就这两年,到处说死胎莫名就多了。”
老妇人放下手中绣出了个雏形的兰花,淡淡道:“不过我猜大多数是他们自己扔的,只是面子过不去,骗人说是死胎罢了,从前都说自己养不活送人了。正好有谣言,他们这样说既方便又能吓退来租房的人,找理由让租价低一些。”
戚半山成功和老妇人搭上话,问到了更加详细的回答。
“所以实际上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有水里的东西作怪?”
“我可没这么说。”老妇人道,“谁能肯定呢?”
“他们经常把刚出生的婴儿扔水里吗?”
“你不是这边的人吧?”老妇人瞥了一眼戚半山又收回目光,她那浑浊的眼睛望向湛蓝天空,“在水边的都这样,尤其是这里。怀了又不好打掉,自己吃饱饭都困难,哪里有钱养,只好生下来再扔进水里。好心一点的就放个盆,连盆都舍不得的就直接溺水。”
戚半山此前从未了解过这些,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线索。
“之前,我是说这个谣言产生之前那些年有出过类似的事吗?”戚半山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老妇人反问,“你不是来租房的吗?”
“是啊,就是因为要在这里住才想了解多些。”戚半山对答如流,“我媳妇怀孕了,还想生下来养,要是这边之前没出过事,按你说的也不是真的有事,我就住这了。”
“说的也是。”老妇人松了口气,“之前他们传谣言的时候官府来问过话,太麻烦了,那些回答的人还得三番五次被捕快问话。”
戚半山若无其事地自然笑笑,仿佛自己不是来套话的,他附和道:“确实很麻烦。”
“之前确实也传过类似的,不过渐渐就消了。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城里还有传什么狐狸精、断头鬼的,弄得我心惊胆战,不过后来也没怎么样,都是人在乱传。”
老妇人讲了一个她记得最深的事。
那是十几年前的夏季。
每到夏季,岭江的江水便飞快地上涨,充盈了城内的各条小河。
也许是城内多水的原因,岭江的夏天过分闷热,黏腻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这种时候,下河凉快就是寻常孩童最好的娱乐方式。
下河的人多了,自然避免不了溺水,每年都会有几个不幸的孩童永远地留在了夏天。
当然,不止小孩儿,在河边做事的人自然都有溺亡的危险。
只是今年,不对劲的事发生了。
才短短半月,溺亡人数就与往年整个夏季的溺亡人数相当,而其中不乏善水者。
最诡异的是,即使把人从水里救出,也无法救活他。
有人及时救下了坠入水中的同伴,明明落水没多久,但无论用尽什么办法也不能挽回他,仿佛盐入了水,那人的命也溶化在了江中,无法逃离注定的死亡。
江有水鬼的传言愈演愈烈。
靠江为生的人们为了谋生,必须在江边做事。
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各个区域的人不约而同地凑钱请人来做法事。
人请了不少,方向也不同,有跳大神的,有和尚,有道士,有神婆……也不知道是哪个起了作用,最后终于消停了。
然而只消停了一两周,所谓的水鬼又开始拉人了。
这件事惊动了官府。
据说官府找来了仙人。
半个月后,水鬼被仙人去除了。
这件事终于告一段落,此后也没有再出现这般严重的事。
“如果死胎真的是水里的东西在作怪,那就只能等仙人来处理。”老妇人拿起手中的绣品,继续穿针引线,“不现在来看还没那么严重。”
戚半山离开了老妇人所在的院子,他边走边整理自己所得到的消息。
庆澜这块地方没有婴儿失踪,主要原因是那些婴儿在出生前就已经死了。 空白的原因找到了,但是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为什么这么多死胎。
死胎是真的死了,还是生下后被扔了?
若是前者,那么庆澜必定有异。如果只是被人扔了,那么这只是贫穷带来的悲剧罢了。
其他空白区域也是如此吗?
用过午饭,戚半山便离开庆澜,前去其他几块空白区域探查。
庆澜靠近河岸,主要是脚夫们的居住地。而其他空白区则都集簇于宁平区的西南角,还有部分零零散散的分布在离城墙有一段距离的区域。
戚半山在这些地方走过一遍,这才明白了为什么是空白区域。
这些地方比庆澜还穷困,不用问也知道十个婴儿中有九个会被抛弃,或是说,会被放任死亡。
连婴儿生死都不在意的地方怎么会在意有没有婴儿失踪。
看来这次是无功而返了。
蚊子苍蝇聚在地上的小水洼,如饥似渴地被其中含着的脏污吸引。这里根本没有干净的路可供行走,最开始铺就整齐的石砖已然歪斜碎裂,被层层看不出原状的垃圾覆盖。
就在戚半山准备离开时,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继续在这片空白区域行走。
称不上是房屋的矮小支架,随处可见倒伏在地上的醉鬼和乞丐,站在门前拉客的廉价风尘女,还有……瘦骨嶙峋的小孩?
按照他的猜想,既然婴儿生下来就会被抛弃,那么为什么街上还有这么多在捡垃圾玩耍的小孩。
这些孩子并不只集中于一个年龄段。
戚半山沉思着,跨过脏兮兮的水坑,漫无目的地沿着勉强看得出是路的方向走着。
无法被使用的垃圾在地面腐烂,散发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在这里,浓烈到极致的劣质胭脂味是刺破臭气的唯一选择。
虽然戚半山满身风尘,但稍脏的脸和完整的衣服让他看上去像是在这里混得不错的家伙。
独自一人的家伙自然会被盯上。
“来吗?”依靠在破旧小巷口的女人向他搭话。
戚半山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那个用手指摆弄鬓边垂发的女人。
女人熟练地朝他露出讨好的笑:“怎么样都行,十铜一次……”
话音未落,十铜递到了她的面前。
“我问,你答。”戚半山道。
不明所以的女人接过十铜,抬头看着戚半山面无表情的脸。
这种表情并没有吓到她,生长于此的她已经习惯了诉诸于自己身上的暴力,同时也见惯了伴随着暴力的那些或冷酷或扭曲的脸。
“你们这里会杀死婴儿吗?”
“什么?”女人困惑地皱起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是指在婴儿出生时杀了他们吗?”
戚半山颔首。
“不,我们不会杀死他们。”女人回答,“活着比死了有用。”
“什么意思?”
“生了不意味着养。”她以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道:“只要在前几个月提供奶水,接下去让大的孩子接手就行。等上几年,这些孩子就可以带来银两了。”
“小时候捡东西,再大些,女孩就可以卖个好价钱,男孩就可以去做更需要力气的活儿。”
戚半山默然,与女人毫不在乎的双眼对上。
“这几个月有婴儿失踪的事吗?”戚半山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女人摊手,“没有人会在做那事的时候讲这个,而且我们这群人也不会有孩子。”
戚半山从怀里掏出碎银,对着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女人道:“帮我打听,这就是你的了。”
女人伸手欲拿,但戚半山下一刻又将碎银塞回了怀里,面无表情道:“我要知道有没有婴儿失踪,不许耍花招,否则……”
正在酝酿计划的女人被戚半山眼中寒光吓得瑟瑟发抖,她带着恐惧和贪婪连连点头。
“如果有的话把失踪的时间和地点告诉我,越多越好,如果我满意,你会得到更多。酉时在这等我。”
戚半山目送着女人越走越远,他放松面庞,漫不经心地想,也许酉时等到的不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而是三两大汉,狞笑着威胁他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他的目光略过成群追闹着的羸弱孩童,思绪却已飘到远处,好似透过时光看见了二十几年前相似的场景。
这些孩子拖着破烂木板和卷成条状的破织物,在洒满阳光的腐臭小路上追逐嬉笑。他们的衣裳有两个极端,要么特别破,几乎褴褛,透出内里不知是脏还是黑的肌肤;要么特别宽大,将他们衬得如同骷髅。
窝在巷口的乞儿满眼羡慕,用渴求的目光凝望着这群称不上幸运的孩子。
然而没有人会注意一个也许在这个冬天就消失的乞丐。
野猫越过屋檐,轻巧地落在檐角,慵懒趴下甩尾。
房檐的阴影撒在路上,来去匆匆的疲惫劳工靠着边走,那种浓重的颓然使得他们能够很好地与影子融为一体。
“啪!”
一声脆响惊起野猫,不远处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们哄笑着聚作一团,朝着戚半山的方向走来。
戚半山移开看着野猫的视线,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他即将与那群家伙擦肩而过。
“喂!”
离戚半山最近的那个家伙突然开口。
就在那一瞬间,这些尚且年轻的小子们迅速分散,不怀好意地围住了戚半山。
那个最先开口的家伙上下扫视着戚半山的衣着样貌,他挑起眉,轻佻道:“借点钱给哥几个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