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映月舞 ...
-
残破不堪的逐日楼中,程小福段小清夫妻二人从正午忙活到深夜,将一楼正厅支柱悬梁修修补补,总算是重修起了一个勉勉强强还能坐人的客厅出来。
众人瘫坐于客椅上,皆一脸疲色。唯有赵回春面色阴沉,目光扫视着一片焦木废墟。一旁的小乙已经是疲惫不堪,颤着声音问道,
“这火究竟是怎么起的?”
忙忙碌碌了半天,真正令赵回春愠怒的,是不知这场异火因何而起。
后厨的防火措施完善,厨房下人们皆言未曾见火起。客人入楼,也自有侍者提醒戒备火种,赵回春一直待在正厅,也未见火苗兴起。
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屋外纵火,必是有心人刻意使之。
到底是谁呢?
想要猜到凶手,就得先猜到动机。
太子宴会上纵火,京城之内,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赵回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婧平太后。可若只是为了让太子丧失颜面,太后这招可谓称得上拙劣。太后定然另有所图谋。
小橘子。
太后以小橘子为人质胁迫漠族人偷运火药,然而小橘子早在三年前便被救出宫外,于千尺山中苦修,太后所言人质,只是幌子。
太后知道小橘子还活着,一直都知道。
之所以让小橘子三年在外平平安安,只是为了让东宫正党放松警惕。人质不在,谁也不会猜到漠族人会为太后所驱使。
太后凭什么保证小橘子不会远走京城?
因为他师父还在羽林军中,当初将他救出深宫的师父——羽林军副使,阿戈。
太后为着漠族入京这一个局,提前筹划了三年。
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知道。甚至连后党忠实拥护者,羽林军大将军,李怀庸,也被蒙在鼓里。不愧是你啊,李倾容。
赵回春不禁勾起一阵冷笑,拳头紧攥,狠狠捶打于身侧柱梁之上。
太后在求仁,安义,明德三大坊埋下火药,动机又是什么!难道真为了这权势之争,就要草菅人命,把大明京城也烧成一片废墟吗!
就算如此,于太后又有何益!
太后必然又另有图谋。一个要以千万条生命为代价的图谋。
到底是什么?
“公子,逐日楼损坏至此,修缮也不是一日之功了。若无事,小清这就带着映月楼的姐妹们回去。”
段小清娉娉起身,携映月楼众舞姬向赵回春行别礼。赵回春颔首应允。
“我去送送。”程小福也站起身来,牵起段小清的手,二人相视莞尔一笑。
一众美人前脚踏出逐日楼,东宫小吏后脚便急匆匆跑了进来。
这小吏是赵子琛的贴身内侍,不是万分紧急密秘密之事,太子绝不会遣他来通风报信。见小吏入了楼门,赵回春当即起身问道,
“子琛出了何事?”
小吏跪地禀报,“禀回春公子,今夜漠族宅邸中运进多车油桶,太子恐其又有密谋,已携禁军前去围困。”
“什么?油桶!”
听闻油桶二字时,赵回春脸皮猛地一跳。
这漠族中人,下午刚吃完的饭,阴谋也戳穿了,好说歹说一顿劝,结果翻脸比翻书还快,这还没过三个时辰,又要作什么妖?
这子琛也真的是,行事如此鲁莽冲动,就他那破身子骨,还领禁军去围困。不被一阵冷风吹落马下就不错了。
赵回春整了整衣冠,举步出门。身后的小乙见状,突然警觉到自己今晚似乎就要独守破楼无家可归,朝着赵回春的背景焦急地大喊一声。
“我今晚睡哪?!”
“回东宫!”
赵回春步履匆忙,正准备朝漠族宅邸行去。正去逐日楼近百步,陡然僵住了步伐。
回东宫,回东宫……
漠族人为什么偏偏挑今晚作妖?既然都知道幕后是由太后指使,太后这招又是何用意?太后的阴谋只有她自己知道……东宫能查到漠族偷运火药,那警察京城的羽林军不可能没有查到……漠族人运油桶入府,可火药并不在漠族府中,空有油桶有何用?只是虚张声势,惹人眼目罢了……等等,油桶,油桶……今日逐日楼的火,是漠族人纵的!李怀庸既然已经知道了漠族图谋,为何这几日羽林军一点动静也没有……子琛已经采取行动,准备围困漠族宅邸,李怀庸,李怀庸……
羽林军也准备围困漠族!
李怀庸不知太后图谋,同属一党,更不会将漠族图谋怀疑到太后身上,那他怀疑的,就是,东宫!李怀庸怀疑是东宫与漠族勾结!
此番太子携禁军赴漠族府,在李怀庸眼里,就是谋逆!
是要权势一时之胜,还是要那三坊百姓的命?
赵子琛,你究竟作何取舍?
火药只是幌子,婧平太后以万千性命做赌注,给太子下了一道选择题。
太后赌对了,太子选了百姓的性命。于是今晚,漠族运油桶入府,太子必然遣兵阻止。
太后真正的目的,是栽赃!!!
子琛中计了!
赵怀春调转脚步,朝尚未走远的段小清疾步而去。
“段姑娘,请留步!”
段小清应声止步,与程小福一同回过身来,娇笑问道,“公子还有何吩咐?”
赵回春看着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一众映月楼美人舞姬们,歉声道,“劳烦各位美人姐姐,深夜可否再去漠族宅邸中舞一曲?”
赵子琛和徐太傅此刻正并马而行,马后铠甲铿锵,三百东宫禁军步履整齐地在坊间小巷中行进。
“太傅,你说这漠族人阴谋既被戳穿,今夜还多此一举,意欲何图?”
徐太傅阖目深思,拧眉思索许久,却始终得不出答案,只好睁眼,慨道,
“老身不知。”
一阵冷风袭来,太子不免一阵冷颤。
“方才宫中太医与我诊脉,说我本就气虚体寒,午时在逐日楼还遭大火熏身,冷热交替,伤及脾肺,这几日只怕又要开始服药了。”
太子语气失落,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伸出袖口,将衣袍漏风处拢紧。
“说来蹊跷,逐日楼迄今伫立数十年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起火了呢?”
太子一番话似是点醒了徐太傅般,只见太傅扯缰勒马,清瘦之身直直坐于马背,凝望着自己教了近二十年的学生,目色深沉。
禁军队伍尾端,程小福及时赶到,虽然体胖,却也能一路奔驰不闻喘息。直奔至太子马下,程小福屈身行礼。
“副馆主已在东宫等候,请太子速速回驾。”
太子疑惑不解,咳嗽了几声,问道,“回去,为何?”
一旁的徐太傅却抚须含笑,甚是宽慰。
太子,你身边能有回春,老朽当可放心而去。
“走吧,我们已然中太后之计了。”
就在太子携禁军从偏巷撤离时,李怀庸率领羽林军精锐八百潜藏于漠族宅邸周围。观察许久,终于看见远处幽暗的深巷中,几顶华舆悠悠抬出,朝漠族宅邸驶去。
统领于虎正欲拔剑号令,截下华舆,却被李怀庸抬手制止。
只有等东宫的轿子开进漠族人家里了,这项外通逆贼的罪名才能坐实。
月黑风高,轿子在府门前停下。轿夫轻叩门扉,门内脚步声起,门闩松动。阿什那天行将府门大开,小心翼翼地观察一圈四周,目光在李怀庸藏匿处多停留了片刻,随即收回,迎几顶东宫华舆进门后,合门上闩。
清朗明月高悬,方圆十里之内,大街小巷,万籁阒静。漠族府内,亦静寂无声。府外,草丛之中,伏兵簌簌而动。
李怀庸还在等着,直到一刻钟过,仍未有响声。于虎忍耐不了了,叫上身边几个亲兵就要往前冲,被大将军一把抓住。
李怀庸也觉得事情不对劲,这油桶进去了,东宫的轿子也进去了,脑子里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完了,怎么这漠族府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排羽林军兵轻手轻脚接近,将漠族府围了一圈。纵是再小心翼翼,盔甲摩擦碰撞所产生的锵锵之声,仍显刺耳。
里面的人肯定听到了。都这时候了,装什么死呢?于虎抢在李怀庸前面,扣响了漠族府的门。李怀庸又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门闩哗哗响动,相比方才阿什那天行开门时的粗蛮有力,这开门声却显得轻盈柔缓。
一双纤纤玉手推开大门。段小清立于明月之下,眉角勾起,柔波荡漾的眸子里映了不少天上的星辰。
“李将军深夜不请自来,可是来赏观小清映月而舞吗?”
府门大开。
映月楼美人们组成舞阵立于庭院之中,水袖起落,抚弄月色轻盈,凌凌飘舞,蓝白相间,随风缱惓,如梦似幻。
阿什那天行站立在门槛侧边,近近凝望这些映月楼起舞的女子们,看得呆滞。
阿什那井成端坐于厅堂,失望落寞的沧桑目光透过那扇半遮半掩的厅门,穿梭在伴月而舞的美人之间。
李怀庸见门中是此景象,目色恍惚。于虎见这月下美人图景,也是痴痴愣住。过了许久,等李怀庸缓过神来,迎上段小清那柔波送水的笑靥,神情渐渐冷了下来,凌厉质问道,
“不知段楼主夜访漠族宅邸,有何要事?”
段小清嫣然一笑,
“将军真是说笑了,我映月楼一众舞女,来这漠族宅邸中,能有何要事呢?只不过是见漠族众人午宴时,似乎对我楼中舞女青睐有加,副馆主便吩咐小清入夜时,带着姐妹们来漠族府中,映月而舞,让不曾见过中原舞姿的漠族贵客好好欣赏一番。”
段小清屈身行了一个安礼,谈吐之间如有冰雪融化,映上皎皎月色,更是娇媚动人,惹人怜惜。
美人在前,李怀庸却只应了冷哼一句。
“哼,副馆主……你家主子,当真是好手段。望你转告赵回春,今日是李某棋输一招,若下次再逢对手,他绝无破险之可能。”
李怀庸忿忿转身,于虎紧随其后,并高声下令,命包围宅邸的羽林军撤离。
映月楼诸人依次上轿,就在段小清预备拢起轿帘时,一个人却急匆匆地跑到轿下,口齿磕磕绊绊的问道,
“敢问,段小姐,那,舞女中,靠近西南角槐树的一位,是何芳名?”
段小清见阿史那天行一番窘态,愕然过后,情不自禁莞尔一笑。
“那位可是我映月楼头牌舞女,名望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