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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38章 将死者(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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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安静,停也没有声音,在世间万物都酣然时,它便停了。
祁缘一大早醒来,原本还担心雪积得太厚会没办法开车,下楼后才发现清洁工已经扫出一条路来,外层的雪变成泥土色,脏兮兮地护着里面干净的那些。
“不知道学校里面什么样了。”祁缘边开车边说,“不用上课间操,还能玩雪,那群小崽子估计得高兴坏了。”
“这些雪——要多久才会化完?”
“一个星期起步。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几天估计更冻人了。”
他们到学校还没进教室,广播里就通知说让各班的值日生去卫生区扫雪,七班那些孩子一个个兴奋过了头,以盛风凛为首,拿起扫把就往楼下跑。说让一个组的去,结果半个班都没了踪影。
“看这架势都不像去打扫卫生的。”祁缘撇撇嘴。
“像是急着去抢占领土的。”祝程笑着接道。
祁缘推门进去,看见还有几个蠢蠢欲动,但他一进来就不敢动了。
“平时打扫卫生没见你们这么积极呐。”他笑说,“这样,咱们做个交易,我放你们一节晨读,期末考试平均分给我比期中往上至少爬两分,行不行?”
“没问题——”同学们拍着胸口保证。
“那可不能辜负我对你们的信任啊。”祁缘佯装正经板起脸,“想去的就下去吧,注意安全。”
“噢耶!!”
剩下的一半同学也纷纷跑出去,教室里只剩下不到十个人,都是些一心扑在学习上的孩子。祁缘欣慰地看着他们,又偏头看祝程:“咱们要不也下去?”
“好啊。”
*
七班的卫生区正好就在操场上,场地足够开阔,玩也能玩尽兴。
“凛子,接招——”
“哎哟我去,别以为我不敢还手!”
“哇欧漾你好厉害,这个雪人真有个性……”
一个个不成型的小雪球在半空来回穿梭,孩子们踏着雪四下奔走追逐,有几个人,那衣服、领子、头发上都沾满雪水。
“祁哥!乔老师!一起过来玩吧!”凌初朝他们挥手。
“对啊对啊,反正都下来了!”
“就当回忆一下年少的快乐嘛!”
几个女生跟在旁边附和。
祁缘拉拉祝程的衣袖:“要不要去玩?”
“可以啊。”他回答。
祁缘扬起笑脸,带他一块走过去:“那可别怪我们以大欺小咯!”
“怎么会!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嘞!”盛风凛说话间就捏起个雪团子。
“那咱们分一下队!”凌初脑子转得快,坏笑道,“乔老师归我们这边!”
祁缘忿忿道:“你小子很有想法啊。”
但他也不会为了玩游戏和祝程一队,跟那群小崽子争,这么分就这么分吧。祁缘捋起袖子随时做好开战的准备。
“开始!”
话音刚落,盛风凛那团在手心握许久的雪球就投掷出去,径直飞向祁缘。
“哎哟?”后者觉察到杀气,敏捷后退,躲开这一击。
祁缘俯身从脚下捞起一把雪,三下五除二团紧,瞄准一个四处蹦跶的小崽子就丢过去。
“哎呀!”中招的那个男生猛地转向雪球飞来的方向,但凶手已然溜开。
“嘿嘿嘿,真以为你祁哥吃素的?”他笑嘻嘻的,一边团雪球,一边寻找下个目标。哪知蓦地脖颈一凉,他回过头要反击,只见祝程正站在不远处冲他笑。
祁缘一看见他手就软了,雪球握在手里怎么也舍不得投过去。
“祁哥啊——”跟他同队的一个男生无奈嘶吼,“恋爱脑可以适当收一收啊!!!”
“你懂什么?”祁缘笑道,而后抬手把雪球扔向盛风凛。
“凌初!祁哥在这边!快!集中火力!!”
“好嘞!”
“救命救命啊!!凌初盛风凛你俩别老黏在一起啊,好歹照顾一下队友行不行啊啊啊——”
“乔老师别跑——卧槽乔老师你那么文弱的一个人跑这么快真的合理吗??”
“缘哥,看这边!”
“乔老师——对面不是只有祁老师一个人啊!!!”
这么冷的天,操场上没一个人觉出寒意,他们放肆奔跑,大喊大叫,眉梢都挂了霜。
“祝程!”
祁缘追着祝程跑到离人群稍远些的地方,终于可以大声喊一遍他的名字。
“哎!”被念到名字的人同样大声回应,“怎么啦?”
他的心情很好很好,快乐得像这操场上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没事。”祁缘笑着,“就是想在现在这里,喊一喊你的名字。”
“缘哥。”祝程去牵他的手,懂他的顾虑,“在外面,其实你可以继续叫我乔儿的。”
祁缘摇摇头:“我只想叫你真正的名字。”
“那好吧。”祝程一耸肩,下一秒抓起一把碎雪就往祁缘衣领里灌。
他被冰得一凛,哭笑不得:“祝程你居然偷袭!”
“你书架上那本书里说的——”祝程跑开一点,手里抓着另一团雪,咧着嘴笑他,“这叫兵不厌诈。”
“你等着——”
雪地被踏出一串一串脚印,操场上空盘旋着一阵一阵欢笑。
其他班的同学都羡慕哭了。
赶在晨读下课前十分钟,祁缘指挥所有人抓紧时间把主要任务完成。尽管谁的身上都湿了大半,但无人在意。
准备收工回教室,大家才注意到欧漾在操场角落里堆的雪人,纷纷围上去看。
“哇塞欧漾你是米开朗琪罗在世吧?”
“这是你自己堆的吗?好厉害!”
一米左右高,憨态可掬,没有别的道具,她就捡了几片落叶来装饰,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堆出来的球雪人依旧光滑干净。
“不错啊欧漾,以后可以考虑考虑往艺术方面发展了。”祁缘说。
“要不就当咱们班的吉祥物吧!”
“可以可以,那咱们这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有吉祥物的班集体了。”
“咱们七班可不就是非同一般!”
欧漾被这么多人一夸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挠挠后脑勺:“我就随便堆着玩啦。”
*
中午太阳冒头,雪就开始融化了,到晚上放学,气温骤降,没蒸发的水又结成冰,覆在路面上,级部主任专门下达通知,让各位老师回家路上都小心点,天黑路滑。
祁缘回家路上开车都比平常慢了些,横竖没什么急事,在路上两人也能聊聊天。
“今天早晨玩得高兴吗?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那么开心。”
“打雪仗真的好玩。”祝程一脸新颖,“我以前都没玩过。”
“喜欢玩雪的话咱们寒假可以去滑雪场,我教你滑雪怎么样?”祁缘笑道,“还可以爬雪山。关于雪好玩的可多着呢。”
一路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即使有也都行色匆匆,急着避开夜晚的寒冷。
祁缘慢慢悠悠地,突然灵光一闪,问他:“会开车吗程儿?”
“不知道。”祝程说,“还没试过。”
“你有驾驶证吗?”祁缘问。
祝程摇摇头:“开车还需要证吗?”
“当然了。”祁缘握着方向盘,“你要想开的话,抽时间可以考一个下来,很简单的。”
“感觉还不错。”
“我们……”祁缘想说什么,笑着扭头看向祝程,却看到一对骤然放大的瞳孔。
他随即转回头,迎面一辆吉普车正在以极高的速度向他们开过来,祁缘眼疾手快,打方向盘,偏向右侧,给对方让路,在两辆车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吉普车忽然调转车头,从左前方撞过来。
“缘哥——”
祁缘看到一束刺眼的亮光,各种乱七八糟的摩擦轰鸣声一窝蜂涌进耳蜗,视觉听觉霎时都好像丧失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抓身边的人,但还没抓着,那人已经挡到他身前,用身体罩住了他。
“祝程!”
祁缘上身被束缚着动不了,呼吸都似要凝滞,贴这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祝程的心跳。祁缘绷紧浑身肌肉,本能地抬起手,摸索着想护住他的头。
巨大的碰撞声和冲击力同时张牙舞爪扑向他们,天旋地转,祁缘的大脑在那一刻停止了运行。
他感觉手臂被什么碎片刮了一下,其余地方毫发无损。结冰的地面摩擦力大大下降,车被撞得向后滑行数米,他头晕眼花,看不清眼前,只听见一声闷哼。
祁缘的心脏像被一根绳子吊着扯到嗓子眼。
“祝程,祝程……”
“……我在。”
车终于停住,杂音落下,祁缘睁开眼,方才看清楚。
祝程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双手环抱,一只脚卡在安全气囊和车座之间。
祁缘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回到副驾驶座上,从爬满裂纹的车窗看过去,肇事车辆已经不见了。
他顾不上这些,回过身着急忙慌地检查祝程的伤。
额角严重擦伤,有血流下来,两只手也都挂了彩,他扑过来时来不及解开安全带,肩上估计也被勒得出血。
“我没事……缘哥,都是小伤,不严重。”祝程想找到那辆吉普车的司机,更不忍看祁缘满眼忧虑。
“别说这些没有用的,脚给我看看,刚刚卡在那角落里,不被挤伤才怪。快。”祁缘蹙着双眉,俯身去看他的左脚,没什么大碍。
“另一只呢?”
祝程想躲,但车里这一点逼仄的空间,躲也没处躲。祁缘抓住他的腿,小心翼翼地搭在自己腿上,才这么会儿脚踝已经肿起来了,外表虽然只破了层皮,但肉眼看上去就知道伤得不轻。
他尽量用最小的力道碰一下祝程的脚踝:“疼吗?”
“……疼。”祝程犹豫了下,实话实说。
祁缘深深呼吸一口凉气,如鲠在喉,盯着他脚踝上的伤看了几秒,然后轻轻放下去:“去医院。”
“不用……”祝程想拦着他,先找那个撞他们的人。
但祁缘不听,他重新启动轿车,引擎响了两声,熄火。他不罢休,又试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
祁缘焦躁又窝火,用力锤好几下方向盘。祝程没说话,安静看着他。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低头平复几秒,复又抬头,拿出手机打电话。
“喂,110吗——”
*
“好的祁先生,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一定会尽快抓到肇事车主。”
“谢谢你们,这么晚真是麻烦了。”
“您说笑,这都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警察从医院离开,祁缘才终于得空进就诊室找祝程,彼时医生还在给他包扎脚踝,额角和两只手都已经缠好绷带。
“医生,他这伤怎么样?严重吗?”
“不算严重,就是这只脚要多休养一段时间,你去给他租个轮椅吧。”医生回答,“下过雪路滑,最容易出事,今天来不少马路上摔倒受伤的。”
“是吗。”
祁缘没心思跟他扯别的,看着祝程所有伤处都处理好,才放心去租借轮椅,随后他们离开医院,打车回家。
晚上回来得太晚,池鱼饿了肚子,不满地“喵喵”一通叫,祁缘给它续上口粮,推着祝程进卧室,把他抱到床上歇着,还不忘去热杯牛奶。
“缘哥,你怎么看?”祝程坐在床上,抬头看他,“我说车祸这件事。”
“要论因果的话,我没有头绪。”祁缘站立在床边,整个人没了平时的散漫,“感觉更可能是肇事车临时起意、酒驾,或者疲劳驾驶。”
祝程闷头一口气喝完牛奶,把杯子放到旁边矮柜上。
“我有种直觉。”他说。
“什么直觉?”
“警告。”祝程再次看向祁缘,眼里有恐惧,“我觉得很像是‘他’给我的警告。”
祁缘注视着他的眼睛,沉默良久,抬手理了理他被绷带弄乱的头发,轻声说:“别胡思乱想,‘他’哪会那么神通广大。”
祝程没说话,心里沉沉的。
“赶紧睡吧,这些事明天再说。”祁缘扶着他躺下,盖好被子,“我说过,咱们会好好地过一辈子。”
他拿起矮柜上的空杯子,转身要走,祝程突然又叫他一声。
“缘哥。我觉得我今晚会做梦。”
“那我应该也会做梦吧。”祁缘说。
“缘哥。”祝程看着他的背影,“我明天要跟你讲讲我的梦。”
祁缘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