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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50章 将死者(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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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祝程扬起眉毛问他。
“确定啊。”祁缘点点头。
话音刚落,祝程笑着凑过去,祁缘看他那笑容就觉得不怀好意,想躲已经晚了,下一秒,他的脸被狠狠亲了一下。
由于刚啃完排骨,祝程嘴上一圈都是油,直接在他脸上留下一滩明显的油印。
“哎哟我去。”他皱着脸摸了一下,摸得手上也都是,“好歹擦擦嘴啊。”
仿佛恶作剧得逞似地,祝程看着他笑。
祁缘无奈地拿纸巾擦掉脸上的油渍,见他如此这般,也没得办法。
“还笑。”
祝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来看见祁缘就想笑,好像要把以前以后的笑全都笑够似的。
“一口气啃这么多,吃饱了吗?要是……”祁缘话说一半,在看向他的那一刻蓦地哽住。
祝程的眼神一动不动,上一秒还灿烂的笑容现在已收敛起来。
“缘哥。”
祁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惊得一颤,但好歹不是第一次了,祝程一叫他他就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打开录音机。
这次回忆起的人比较往前了,所以祝程只是在刚才的某个瞬间,脑海里滑过一个短暂的画面而已。眼下要抓着这个画面追根溯源,把那一段时间的人和事都想起来,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方才还舒展着的眉毛这会儿已经锁起来,祝程闭上眼睛,希望这样可以缓解一下久违的头痛。
那个画面上,有一个小男孩,个子矮矮的,白白胖胖,看上去还不满十岁。
他手指微颤。
居然……还杀过小孩子吗……
意识到这件事以后,祝程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拧了一下。
“第八十……八十几应该是……哪个时空我一时想不起来,那次的目标,是、是个……小男孩,叫展艺,小孩子……才八岁……”
他说话声音都在颤抖,说不清是恐惧、愤怒,还是后悔。
祁缘将手伸过来,牢牢抓住他。
“是个很开朗的孩子,父母双全,家庭和睦……对陌生人也不设防,我过去,跟他说交朋友,他就信了。”祝程攥紧双手,艰涩地继续往下讲,“信息库里都写的很清楚,他喜欢什么,爱跟什么样的人交朋友,我只要照着做就行……小孩子是最容易动手的,我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只用了……一个月……”
他盯着脑海里模糊的画面,就好像在看一个长着和自己相同面孔的躯壳,撒谎、杀人。
可总有个声音跟他讲,那就是他自己。
善恶观形成以后,接受自己杀过人已经是一个足够痛苦的过程,而接受自己杀过一个可爱讨喜的孩子,就更加煎熬。
“哥哥,这是我妈妈烤的小面包,你快尝尝,可好吃啦!”
“哥哥,你看这是我这次考试的卷子!一百分!一道题都没有错!全班第一耶!”
“哥哥,咱们这周末去公园钓鱼吧!我爸爸有一套钓鱼用的工具,咱们可以钓来烤了吃!”
“哥哥你对我怎么这么好啊,我那么多朋友,都没有你对我好。”
“哥哥,你没有别的朋友吗?没关系,我以后都陪你玩,我绝对不会让我的朋友孤单的!”
有些是声音,有些是画面,不分次序地一点一点在大脑深处清晰起来。
身处其中的时候,他没什么感觉,就把那个小孩子当作一个圆圈,一旦那里缺了口,就想办法去补圆。
他只需要做事,装出一副热心的样子,满足小朋友的一切愿望,其余什么都不用付出,包括感情。
“我是在外面动的手,我骗他说要跟他玩捉迷藏,他自己找了个并不算太隐秘的角落藏起来,我拿着枪去找他……”祝程深吸一口气,如鲠在喉,“找到之后,他还冲我笑,我就直接举枪扣下了扳机……他拽着我的衣角不肯松手,想说话也没说出来。”
讲完这些,他胸口被堵着,有一种窒息感。
这些日子总是跟祁缘待在一起,海边看落日、回到过去、参加婚礼,玩玩闹闹,好像都是开心的事,开心到他都快忘了自己从前做过什么,来路去路,一片漆黑。
祁缘安慰不了他,只能将他拥住。
“对不起、对不起……”祝程趴在他的肩膀上,不知在向谁道歉,“对不起……”
祁缘轻拍他的后背,没有说话。
阳台的落地窗没有关严,留了一道细缝,两侧的窗帘轻微晃动这。云层将太阳遮住,外头只有天光,也不算太明亮。
祝程拿出笔记本,又添一页文字。
祁缘在厨房里洗碗,叮叮咚咚的,他听着这声音,情绪才逐渐回升。
晚上真吃的排骨汤面,两个人努力一把,清空了家里剩下的所有囤货,把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放进柜子里,餐桌也盖上防尘罩。
“池鱼能上高铁吗?”祝程蹲在地上,拿着逗猫棒跟池鱼玩。
“不能,得去办托运。”祁缘道。
他把家里其他东西该收的都收起来,该带走的都塞进行李箱,准备明天一早去赶高铁。
“托运安全吗?”
“一般情况下是安全的。”祁缘想了想说,“去拿几件你的衣服,咱们在菰州多待几天,过了十五再回……”
他话至此处,顿住了。
两人同时意识到,正月十五,在三个月期限的后面。
祁缘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机日历,往前翻到十月,他记得,祝程是26号那天来的,1月26号,是大年初七,还剩不到十天。
祝程没吭声,起身去衣柜里找衣服。祁缘正要关掉手机,白蔚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大缘子,回家了吗?”
“还没呐,明天一早回。”祁缘收起刚刚还有点低落的心情跟他说话,“怎么啦?”
“都大年二十八了还不回去啊?”
“你是不是在外多年,忘了国内过年抢张票多难了啊?我倒是想一放假就回去。”祁缘揶揄道,“你给我票吗?”
“你没车吗?开车回去也用不了几个小时吧?”屏幕里白蔚拧起眉毛。
“我懒,不想开车开那么久。”祁缘说,“太累人了。”
听见这个答案白蔚忍不住撇嘴。
“你还没说呐,打电话找你爹干嘛?”
“不干嘛。”白蔚笑笑,“想叫你给我拍几张老家的照片,最近工作太多,有点灵感枯竭了,打算从中找找创作灵感。”
“想看你夏天回来啊,夏天那边才好看,冬天啥都光秃秃的多寒颤。”祁缘先噎了他一嘴,又道,“行,我到家给你拍。”
“我就是想看看,不想回去。”白蔚淡淡说道,而后又问,“小祝也跟你回去吗?”
“不然呢?”祁缘反问,“没他的话,我一个人回去这年能过好吗?”
“以前没人家的时候也不见你有多难过啊。好家伙我到今天才发现,”白蔚嘲笑他,“原来你他妈是个恋爱脑。”
“恋爱脑怎么啦?”祁缘一脸骄傲,“双向奔赴的恋爱脑你羡慕的来吗?我们程程他很爱我的哦。”
正在翻衣柜的祝程听到这个称呼,浑身的肉都麻了个遍。
“噫——大缘子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你这么——”白蔚皱着眉,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要不是你这张脸,你他妈迟早是个遭人嫌弃的油腻男我跟你讲。”
“无所谓啦,又不指着别人喜欢我。”祁缘接过祝程递来的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你最近怎么样啊,工作顺利吗?”
“就那样,”白蔚抓抓头发,“平时还算不错,就是隔三差五遇到一个傻逼甲方,最近这阵比较忙。”他长叹一口气,“真羡慕你这种有寒暑假的工作。”
“羡慕你就回来呗,考个教师编,来二中教美术啊。”祁缘撺掇说。
“那还是算了,我跟未成年犯冲,到时候上着课上着课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得跟学生干一仗。”白蔚笑着说,“而且我要是回去就得搞异国恋了,那我可受不了。”
“哟,你这是从良了啊。”祁缘笑他。
“从你大爷。”白蔚骂他一句,还要再说什么,祁缘那边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他定睛一看,是老妈。
“行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妈给我打电话来了。”他挂掉和白蔚的视频电话,摁下接听,“喂,舒绍女士,有何贵干呐?”
“你们明天几点到家呢?”舒绍在电话里乐呵呵地问,“用不用叫你爸去车站接啊?”
“明天——十二点多到菰州。”祁缘说,”别让我爸来了,我们俩打个车回家,你在家做好饭等着就行啦。”
“小乔呐?小乔在不在旁边啊?”
蓦地听到这个很久不听人提起的名字,祝程跟祁缘俱是一怔。祁缘犹豫了一秒,开口道:“妈,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什么事?”
“就是,乔故渊这个名字吧,其实是把他养大的那个奶奶取的,但是小乔他前段时间因为老是头疼,我就带他去做了个心理咨询,然后通过催眠他就想起来他亲爸亲妈给取的名字了。就是祝程,祝愿的祝,前程的程。他想以后就用这个名字了,我忘了跟你说,劳驾你从今天起改个叫法?”
“祝程啊……名字倒不是什么问题,怎么还头疼了?是不是生病了?看医生了没有?怎么还去做心理咨询啦?”舒绍的关注点明显不在名字上,祁缘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了。
“没什么事阿姨。”祝程凑到电话边讲,“就是没休息好,现在已经好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舒绍安下心来,“以后要注意休息啊,少熬夜。”
“嗯,知道啦。”祝程一脸乖顺地答应着。
祁缘又问:“家里年货都齐备了吗?用不用我们回去路上再买点什么?”
“都齐了都齐了,我跟你爸一个星期前就把该买的都买好了,你们俩人回来就行。”
“好。那明天见,舒绍女士。”
“明天见!”
第二天凌晨五点,定好的闹钟准时响起。响第一声祝程就醒了,祁缘还睡得酣沉,全然没受影响。祝程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叫醒,两个人简单收拾一番,就拖着行李下了楼。
“我以后绝对不可能再买早晨出发的票了。”祁缘使劲睁着眼睛,“再也不买了。”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列车抵达菰州站,祁缘一只手拉着祝程,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迫不及待地穿过人群,从车站里出来。
站在车站外的大路边时,他极其郑重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差点忍不住欢呼出声。
“终于回到家啦。”祁缘紧紧抓着祝程的手,“看!这就是菰州,我长大的地方。”
他说的没错,菰州冬天的景致并没有什么看头,路边的树叶子都落完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条,不过偶尔会有一两只小麻雀飞过来,停在那上面。
除了出站口那里有一堆拉客的出租司机外,路上的车和行人并不多,比不过齐封的繁华,但整个城市的气质,莫名就让人很舒服。
祁缘往右前方指了指,“喏,我叫的车来了。”
他们上车回家,一路上祝程都盯着窗外,祁缘在旁一刻不停地给他讲路过的每个地方,从出发一直讲到下车。一开始司机还有兴趣跟他聊两句,到后面司机都快憋不住想叫他闭嘴了。
祁缘欢呼雀跃地领着祝程上楼,轻车熟路找到自己家门口,一脸兴奋地敲门。
“爸!妈!我们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