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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73章 未亡人(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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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祁缘来回跑了三四趟,才把那几箱东西搬到家里。
搬完心里空落落的,站在客厅里发了会儿愣,终于决定拿起手机跟爸妈打个电话。盲音响了没几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喂?怎么啦蛋蛋?”
“……妈。”祁缘叫了舒绍一声,“跟你说个事儿。”
“哟,怎么了这是?”常言知子莫如母,舒绍对自己这个儿子自然了如指掌,听他开口的语气就觉察出不对劲,大抵全天下爱子女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听到孩子不开心,便不由自主放轻了语气,“哭啦?谁惹你不高兴啦?”
祁缘突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感受,经常听旁人说自己长大后一个人在外面,往家里打电话都是报喜不报忧,但祁缘却很少有过这样的纠结,他不是只报喜,而是无忧可报。可眼下,迫不得已要把自己的糟糕处境向家里人坦言,他才觉出踌躇。
“我辞职了。”他说。
舒绍明显是被惊到了,紧接着就问了一句“为什么”。
祁缘说:“我想去国外呆两年,有个朋友给介绍了份不错的工作。”
“怎么突然说要去国外工作了呀?”舒绍的话音听着就满是担忧,“是在二中又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小祝也辞职了吗?你们一起到国外去?”
终于还是轮到了这个问题,祁缘咬了咬牙,一口气讲完。
“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我跟祝程……我们分手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和祝程根本不能算分手,祁缘也十分不愿意向别人说他们分手了,因为这听上去就好像两个人已经全无瓜葛。可现在来看,这是最合适的一个借口。
“这……”舒绍张口结舌,一时没出声。
祁缘也沉默着,等待她开口。
“……什么时候的事啊?”良久,舒绍问他,“是闹矛盾了吗?年轻人有矛盾很正常,小祝不是个难说话的孩子,你哄哄他,说两句好话,有错就认错,还能……”
“妈。”祁缘没让她再说下去,“我们没有闹矛盾,就是……就是分手了。”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分手?”舒绍疑惑,“你去国外是因为他吗?小祝现在在国外?”
祁缘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谎编得再圆满些,只能简单直接地说:“妈,你可不可以不要问我。”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等过些时间吧,过些时间……或许他就肯回来了。”
舒绍太懂她这个儿子了,知道祁缘说出这句话就是有没办法告诉自己的事,她都理解,所以即使满肚子疑问,也没再多打听一句。
“好,我不问了。”她在电话里说,“你要去哪儿就去吧,记得照顾好自己就行。”
祁缘抿了下嘴唇,低声道:“嗯,妈,谢谢你。”
“亲娘俩儿还说什么谢啊。”舒绍笑笑,“不过我说一句哈,要是有机会把小祝追回来,你可一定得追回来,小祝多好一个孩子啊。”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祁缘答应道,“只要我有那个机会,拼了命也会抓住的。”
听他这么讲,舒绍反而打趣道:“哎,到时候人家要是不愿意,你可别强迫啊。违法犯罪的事咱可不能干。”
祁缘笑了一下:“那我去收拾东西了,等走的时候给你发消息。”
他挂断电话,搬了张椅子坐到几个箱子旁,把里面的书和杂物分分类。
他将那些名著之类的书放到书房的书架上,教材、教辅,以及刚入职时被邵主任强行安利买的《如何做一名好老师》系列丛书被摞起来,听候发落。
第二个箱子理空之后,他在箱底发现了上学期用的那本教材,于是拿出来,随便一翻就翻到一篇读过无数遍的课文——《守灯塔人的独白》。
祁缘捧着书站起身,走到沙发边坐下。
他闭上眼睛,又想起好久之前的一幕,彼时站在讲台上的人变成了祝程,而他坐在教室后面的最边上,听那人不紧不慢地念这篇课文,听他跟孩子们讲,每一句诗蕴含着作者怎样的感情。
“我是平静的光,漫溢的渴望,在阴沉的雨天或晃眼的阳光下,我想要一个背叛你的真理,忘却在我的热望里,像逃亡的翅膀创造自己的云。”
或许,他从来不知道祝程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诗。
但又或许,他最清楚祝程为什么会喜欢这首诗。
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做一个“正常”的人,怎么去爱,怎样去恨,怎么去感知,怎样去表达。他被当成一个杀人机器在养着,却慢慢让骨子里的人性破了桎梏。
有可能,祝程就是那个守着灯塔的人吧。
生长于孤独,习惯于孤独,又在孤独中自我救赎。
候机厅不断有人进来又不断有人走开,祁缘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手指摸索着他和祝程唯一的那张合照,忍不住地想,那个人人都在欢欢喜喜迎接新年的夜晚,祝程究竟都想了些什么。
广播里念起他要坐的航班,祁缘站起来,扯了扯发皱的衣服,拉着行李箱,往登机口走去。
人潮汹涌,光影攒动,不时地有人从他刚才走过的路上横穿过去,远远看去,背影时隐时现,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
祁缘第一次到A国来,人生地不熟,墨韩斯坦给了他两个人的联系方式,一个叫亚里,是个会讲一点中文的F国人,研究组的成员,也负责来接他,另一个叫安临知,Z国人,是这个研究组的组长。
祁缘下了飞机,随着人流从机场出去,正想给亚里打个电话,就看到路边站着一个金发男,手里举着个纸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貌似是中文的字符,由于他的一头金毛太过惹眼,祁缘多留意了一下,然后就辨认出那两个鬼画符是自己的名字。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拉着箱子走过去。
金毛注意到他,立马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微笑,招了下手:“嘿!你是祁缘吗?”
祁缘笑着点点头:“是。”
他主动伸出右手:“你好。”
金毛热情地跟他握了握,并自我介绍道:“我叫亚里·洛佩兹,你叫我亚里就好。”
祁缘听着他别别扭扭的普通话,脸不红心不跳地夸奖道:“你的中文说得不错。”
“哦——是吗?”亚里听他这话表现得特别惊喜,仿佛找到了知己,“我也这么觉得!”
祁缘客气地笑笑,默默收回手:“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研究组的基地?”
“现在就可以!”亚里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房子里放一下你的箱子。”
“那就去吧。”祁缘说。
亚里开车带着他去了墨韩斯坦给他安排的住处,是一个很有A国特色的房子,面积不算大,却也不小,他一个人住绰绰有余,还附带一个小院子。祁缘观察了一下院子里的土质,觉得也许可以用来种菜。
他没有在住处逗留太久,把东西放下之后,就要求亚里带他去研究组了解情况。
住处离基地不算远,亚里在路上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祁缘根据他简陋的语言在脑海里画出一副基地的草图,但到了之后却发现,基地真实的样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上,外观也并没有充满科技感,就只是一栋普普通通的房子,和周围其他房子差不多。
他跟着亚里走了进去,门打开,里面的景象才终于和他的构想有了点相似之处。
干净透明的玻璃罩、结构复杂的研究台、相互连接着的十几台计算机,边边角角都是各种颜色交错的线路。只不过他以为研究室里会有来来往往忙碌的研究人员,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祁缘一眼扫过去,目测了一下,最多不超过三十个人,且从外表来看更是鱼龙混杂,完全不像他印象里一个正规研究组织应该有的样子。
他四处走了走,仔细地看着这里的每一个设施,一回头,就发现亚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一个坐着轮椅的人正朝他过来。
那人年纪不大,目测三十岁左右,但深棕色的头发里却夹着几丝细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长方形的无框眼镜,着一件纯白大褂,长到遮住膝盖。
“你好祁缘。”他伸出手,需要微微抬头才能与祁缘对视,“我是安临知。”
安临知,整个研究组的总负责人。
祁缘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坐着轮椅出场的。
“你好。”他不动声色地握上那只手。
安临知笑了一下:“你的情况墨韩斯坦已经跟我说了,东西不用急着给我,你可以留在这里了解一下目前的研究进度和基本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继续。”
祁缘回以微笑:“好的,谢谢。”
“跟我过来吧。”安临知操纵轮椅,往某个方向过去。
祁缘跟着他进电梯上了二楼。二楼和一楼的陈设差不多,就是多了个一人多高的白色不透明圆柱形玻璃罩。
“这就是时光机的雏形。”安临知说。
祁缘先是一惊,而后又听见他说:“当然,目前也只是外观上成型,一点儿作用也起不到。”
祁缘由下而上打量了一下这台不像机器的机器,感觉有点匪夷所思。
“其实做出这么一个大块头是整个研究组投票出的结果,提到时空穿越,就不免想到那些科幻小说里虚构出的时光机,大部分人都会认为那是一个能装得下至少一个人的容器,但其实我并不这么觉得。”安临知转过身去,操控轮椅靠近研究台,“既然要研究,不如做到结果最优化。这个时光机做得再完美,也终究是有局限,就是一次最多只能传送一两个人,而且每次需要使用时还得到这个固定的地方来,效率太低。”
祁缘站在一旁,等着他往下说,可他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向其中一台电脑,祁缘见他输了好几串密码,跳出一个铺满字符的界面。
安临知介绍道:“这是自研究开始至今,所有的实验数据和理论基础,你可以先看看这个。”
祁缘走过去大致浏览了一遍,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可能看不完,这里面的每一行,都需要大量的脑力去理解计算。
安临知说:“你也不用每一句话都细读,大致了解整个研究依据的根本理论,以及目前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足够了。”
祁缘点点头,把目光放到安临知身上,直觉这个人不会简单到哪去。
“这里的人你也不需要每一个都去认识和了解,他们都有各自负责的模块,你工作的地方就是在这层楼,跟他们接触不会太多,等你熟悉了之后再安排具体的事情。”
“好。”祁缘表示理解。
“那么——”安临知扬着脸,抬起嘴角,看向祁缘,“合作愉快。”
祁缘也适时地笑了笑:“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