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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寻因徒(十一) ...

  •   “怎么不说话了?”

      安静的世界里突然响起来一个轻柔的女孩子的声音。

      祝程愣了一下,听到自己说:“我们在一起吧。”

      他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孩是夏晴晴。

      郁辞在笔记里说,他清除记忆的周期被一次又一次延长,三年前和祁缘分开之前他还记得夏晴晴这个人,也就是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清除前的记忆。

      祝程抬起脸,看见夏晴晴微微笑了一下。

      “好呀。”

      青岚微动,女孩子的发丝被吹得飞舞起来,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那么干净,那么美好。

      到这个时候,祝程的记忆能力已经开始退化了,以至于这一段记忆并不完整,就和自己最早的记忆一样,断断续续的。

      上一秒两人还在互表心意,下一秒他就一个人跑到了河边。

      这时祝程终于意识到,他来河边并不是偶然的事,而是想在动手之前,来看看这种和手枪不一样的方式,杀死一个人的成功率有多大。

      “哎——那位大哥!哥哥!”

      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倏忽扎进他的耳朵里,抬头一看,河边的树上,挂了个小男孩。

      祝程感觉自己好像回头瞄了一眼,确定这小孩是喊的自己而不是别人,然后又听见他说:“别回头看了你后边没人!就是喊你呢!”

      他卒然想起早先祁缘给自己看的那本笔记,里面提到过夏晴晴这个人,提到过自己失忆前跟他讲的一些发生在夏晴晴那个时空里的事。当时能记得的,这时就一定会出现。

      他如梦初醒,再仰头看树上那个小孩,终于想起,这是六岁的祁缘。

      时空的错乱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明显。

      小祁缘见他一个陌生人这么看着自己,不免有些瑟缩,但方圆几里,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可以求助了,于是大着胆子问:“能麻烦你把我抱下来吗?我下不去了。”

      祝程垂下眼睛,想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直接让他跳下来接住,还没找到,就听见小祁缘又喊:“哎我不重的,你别见死不救啊……”

      他蓦地有点想笑,这个人,还真是从小到大的话多。

      他走到树的正下方,张开双臂:“跳下来吧。”

      小祁缘没有动,趴在树上往下看,末了又道:“虽然我不重,但是我也不轻啊……跳下去你能接住吗?”

      祝程这个时候不认识他,说话自然也是冷冰冰的,听到他的质疑也懒得回答,只是重复道:“跳下来。”

      小祁缘不说话了,犹豫几秒后,一咬牙,跳了下来。

      祝程稳稳当当接住,把他放在地上,转身就要走,却又猝然被叫住:“等一下!”

      “怎么了?”他回过头,恰好小祁缘也正仰着脸,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神纯粹地望着他。

      有一个瞬间,祝程觉得他在透过自己脸上这双眼睛,与躯壳里这个来自未来的人对视。

      “谢谢你啊。”小祁缘诚恳地说,而后又问,“你是谁啊?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祝程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沉默片刻,才道:“就当我是——夏晴晴的男朋友吧。”

      虽然面对的是只有六岁的祁缘,虽然这个时候祁缘和自己还没有任何关系,但说完这句话,转过头去之后,祝程还是有点心虚……有种微妙的说不出的感觉。

      他往前走,没有走几步,眼前就突然换了场景。但也并非完全换了,还是那条河,还在河边,只是人变成了夏晴晴。

      “阿颜,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讲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温温柔柔的。

      祝程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阿颜”是在叫自己。

      他不知道是郁辞叮嘱过的,还是自己下意识的行为,他去到每一个时空,都没有用过自己真正的名字。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祝程听到自己这么说道。

      “礼物?什么礼物啊?”女孩笑起来。

      祝程感觉他也轻轻扯了下嘴角:“在河岸边,你走近些去看看。”

      夏晴晴欣喜地看着他,满怀期待地往河边走去,但是她站在那里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祝程口中的礼物。

      祝程走到她身后,站定,伸手悬在她背后。

      “找到了吗?”

      “没……啊——”夏晴晴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后背突然一股巨大的推力,她毫无防备,被推下河去。

      “啊!救、救命……阿颜阿颜……”她在水里惊慌失措地挣扎,连眼睛都难睁开,好不容易睁开了,不料看到站在岸边的,只有祝程一人。

      盛夏的烈日炎炎,但河水却又冰又凉,像一群魔鬼,张牙舞爪地撕扯着她逐渐下沉。大量的河水通过鼻腔灌进肺里,夏晴晴渐渐丧失了发声的能力。

      祝程漠然不动地看着她,直到彻底死亡。

      从头到尾,也不过五六分钟。

      意识里的祝程还么来得及沉湎,下一段记忆便憬然赴目。

      中间有十年的记忆,郁辞没有留存,从他大脑中导出以后就直接清除了,那一段记忆,除了杀人,应该没有别的什么,但是想到这些记忆很可能永远也找不回来,还是忍不住皱眉。

      最后这四五年的记忆也不甚完整,就如同画了一半的涂鸦,说不定哪个部分就缺失了。

      更何况,看着自己无知无觉地杀死一个个无辜人,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祝程数不清看过了多少人死在自己眼前,恍恍惚惚地,好像又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他还没意识到这是哪里,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校长,您找我?”

      祝程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颤了一下。

      就仿佛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很长的路,摔跤了只能忍着疼,下雨了也没有伞,没有人心疼自己,但现在,心疼自己的人出现了。

      雾散,云开,见月明。

      那一刹那他真的很想回头,想看一眼,但当时的他没有回头,所以现在无论如何也看不了。

      他怔怔愣愣地站在原地,听祁缘和王校长一来一回地讨论,而后终于听到他说:“还没请教小乔老师的名字。”

      祝程张了下唇,回答道:“祁老师您好,我叫乔故渊。”

      这个名字他在祁缘的笔记里见过,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编了这个名字,更没想到祁缘竟还能引出一句诗来。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名字很有文化底蕴呐。”祁缘笑着跟他握手,“祁缘,缘分的缘。”

      祝程其实触不到他手的温度,但他却莫名感知出来,那时是深秋,天有点冷,祁缘的手是热的。

      之后祁缘带着他去班上,听完一群孩子的起哄,又去办公室,刚认识一天,两个人就说了好多好多话。

      当天晚上,也如他设计的那样,成功住进了祁缘的家里。

      后来又碰到班里学生的问题,祁缘带着他一起解决,好像从他们见第一面开始,他就几乎没有孤身一人的时刻,好像不管做什么,祁缘都是在身边的。

      祝程原本没想好哪天挑明的,只是祁缘先开了口,表了白,他于是就顺水推舟,把自己送了出去。

      如何快速获取一个人的信任?

      如果是恋人关系,主动亲吻他。

      郁辞的存在早就在一次次清除记忆中销声匿迹了,他理所当然地不记得是谁教他这么做的,只是如何按预设好的轨道杀人已经变成了本能,对不同的人该做什么事也已成为条件反射。

      彼时彼刻,如果祁缘没有行动的话,他大概就会主动亲吻的。不过出乎意料地,祁缘先吻了过来。

      双唇被吻住的刹那,祝程有一瞬的失神。这一个瞬间里,他蓦然有种安排好的计划突然时空的错觉。

      他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失败是不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亦或者,这只是任务失败的一个预兆,他注定要在祁缘这里找回自己,混沌了二十年的人生,总该有一天回到正轨上。

      当时的他没有意识到一丝一毫,直到那年元旦节的前夕,他手指已经扣上扳机了,才发觉自己下不了手。

      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啊。

      祁缘不在了,就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这么无所保留地对他好了,没人愿意陪着他把自己遗失的记忆找回来,没人愿意跟他赌一个处处未知的未来,更没人愿意无怨无悔漫无目的地等自己三年。

      他沾了那么多条人命,到头来还能遇到一个祁缘,大抵是把上下几辈子的福分都折在这一世了。

      不过坦白身份后的那一个月,是他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月。

      唯一能比得上的,只有一切变故之前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那寥寥几年。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预感的呢,祝程想,大概是从给祁缘写下那一封信时起。他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那三个月期限不是一个摆设。他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可能三个月期满后,不会再有明天了,于是和祁缘待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

      祝程和很多人建立过恋人关系,但从没真的爱过人。

      他没有记忆,就相当于没有过往,几乎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情感。

      但祁缘不一样。

      坦白来讲,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祁缘不一样,但确实是在他身上才学会什么是真正的爱人。

      在说那个三个月期限的时候,祝程就刻意模糊了三个月的开端,祁缘当然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间来到这个时空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把他们相遇的日子当成了第一天。

      那些天里祝程矛盾到了极点,一边只期盼着拥有一个月的美好时光,如果期限真不是假话,那么他走之后,两个人大概也就桥归桥路归路,祁缘也可以重新找一个人共度余生;但与之同时,他又希望祁缘不要忘了自己,为此他把自己擅自送出戒指,在祁缘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念了结婚誓词,好像这段话说出口,他们就真的可以长长久久一辈子。

      郁辞教了他无数种和人“谈恋爱”的方式,每一种他都运用自如,唯独和祁缘在一起时,才笨拙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尽全力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尽数捧出去。

      最后那天,他其实很难过,从睁开眼就开始难过,但又怕被祁缘看出端倪,所以一直在强撑着笑脸,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

      那一整个上午,他的脑海里只盘旋着一句话: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祁缘了。汹涌的悲伤淹没得他喘不过气来,仿佛稍一放松眼泪就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不过他的伪装还算完美,直到最后一秒祁缘都没有识破。祝程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先想办法将他支开,然后把剩下没做的事都做完,把该留的东西都留下。

      那片刻时间里,他突然想为自己保存一点希望,于是将手表留给了祁缘,不敢又忍不住盼着,也许有一点可能让他们重逢呢。

      祝程独自坐在客厅的长毛地毯上,安静到针落可闻,他看着纸上祁缘写给他的英文单词,听着胸腔里自己的心跳声,数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祁缘走后没多久,那个人就来了,那是祝程清除记忆后第一次见到郁辞,和猜测的有些出入。郁辞本人看着已经五十多岁,头发斑白,眼窝很深,说话还慢吞吞的。

      祝程觉得自己以前一定见过他,只是和那些记忆一样消失了。

      郁辞没来由地笑了:“这还是你第一次让我失望。”

      祝程觉得无聊,这世界上除了祁缘,没有哪个人的期望,是让他觉得绝对不能辜负的。

      他站起来,坚定地好像无法反驳:“我跟你走,生死由你,但他必须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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