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第92章 寻因徒(十三) ...
-
亮着的屏幕随着祝程闭上眼睛而逐渐暗下去,祁缘站在那里,落在脸上的光影界限也慢慢消失。
他只站在那里,连呼吸都在颤抖,心脏疯狂地跳动,似乎随时都可能冲破胸膛。他想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一闭上眼睛,就全是祝程痛苦的表情。浑身的血液奔腾着游走过四肢百骸,最后直冲大脑。
手脚逐渐变得麻木,祁缘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电脑旁的手枪上。
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全部分崩离析,他像一头自己咬破樊笼冲出来的野兽,猛地抓过那把枪,转身枪口对准了角落里的郁辞。
“我杀了你——”
“缘哥!不要!”
祝程骤然从回忆中惊醒,一睁眼便看见祁缘手里握着枪。
他什么也顾不上,翻身从实验台上滚下来,连接在头上的传导线被强力撕扯下来,疼得他头皮发麻,但这些都来不及在意了。他的双腿恢复了站立的能力,但因为太久没有站起来,力气不够,支撑几秒后,立马跌倒在地。
他连滚带爬地扑向祁缘,按住他的手臂。
“我要杀了你!!!”
“缘哥!你冷静一点,别——”
“我要杀了他……我必须杀了他……”祁缘好像魔怔了一样,被祝程拽着虽然也不反抗,但嘴里一直在念叨。
“缘哥,”祝程努力站起身,一把抱住他,“不要杀人……这一步迈出来就回不去了……不要杀人……。”
他亲身体会过,知道那种滋味,所以不希望祁缘重蹈覆辙。
祁缘逐渐冷静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已经没多长时间能活了,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祝程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我都想起来了,以后不会再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要说他真的不恨吗,根本不可能。
疼在他身上,伤在他身上,他的父母、他的人生,全都因为这个人毁得一干二净。
他怎么会不恨,他恨不得将自己遭受过的尽数还回去,掐住那人的脖子看着他窒息而死。
可那样的话,他就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祁缘抬起手,搂紧祝程的腰:“你疼不疼?”
他努力扬了扬嘴角,轻轻笑一下:“现在不疼了。”
祁缘将他搂得更紧,谁都没再说话,沉默了好久。
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在已经发生过的苦痛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贫瘠。
“早知道是这样的,还不如不想起来。”
祝程眨了下眼睛,说:“这些都是我的一部分,好的坏的,回来了才是完整的我。”
是啊,祁缘想,那时候的祝程,无法感知冷暖,没有七情六欲,甚至都不能算完整意义上的人。
说到底,他只是郁辞手里的一把刀。可他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要真的像刀一样不停地打磨。
“其实我在恢复记忆的过程中,是没有知觉的,只能感受到当时的情绪,所以没关系。”祝程又道,“而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让它过去吧。”
“我之前以为,我们分开后,你度过的绝对意义上的时间可能没有三年。”祁缘说,“但是没想到,居然只有三天。”
“那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只分开三天就重新见到你了。”祝程笑了笑。
“高兴什么啊,那么短的时间,你遭的罪少一点了吗?”祁缘眼里闪着泪光,平生学过的脏话在舌尖盘旋,可嗫嚅半天,只吐出一句,“那个该死的老逼登。”
祝程抿起嘴唇,仰着脸看他,没吭声。
祁缘挑起一边眉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看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祝程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趴在祁缘怀里:“缘哥,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骂人这么好笑呢。”
其实他恢复记忆用的时间只不过两个小时,但他在意识世界里像真的重新活了二十年,所以再见到祁缘,恍惚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眼下压抑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松快了一些。
祁缘看见他笑,倏忽也没有那么难过了,人扑到怀里就自然而然搂住:“让那些过去的事,慢慢掉色吧,慢慢变成,只要不去想就自觉藏好,绝对不会跳出来的记忆。”
“好。”祝程答应道。
“还有一件事。”祁缘哽了一下。
“啊?”祝程以为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竖起耳朵等着听他说。
结果到最后,听到的却是:“你现在还是23岁,我都三十了。原本我们只差四岁的,这么一整,现在都变七岁了,四舍五入就十岁了!”
还没悬起来的心顷刻又落了回去,祝程抬起头看他:“没事,我不嫌弃你老。”
“嫌弃也没用了,”祁缘一脸傲娇,“反正你这辈子都不能离开我了。”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又讲:“对了,我这里有个东西。”
“什么?”
祁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这是我把存着你的记忆数据的U盘插上去的时候发现的,我猜,这里面可能是那个老逼登的记忆。”
祝程张了张嘴没说话。
“要看看吗?”祁缘问。
他迟疑片刻,点点头:“看吧。”
“好。”祁缘应了一声,把这个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又看向祝程,“累么?你的腿刚恢复,应该不能站太久。”
“还行,不怎么累。”祝程说。
“要是累就在那个实验台上坐着歇会儿。”祁缘说。
祝程往那边看了一眼,摇摇头:“我不想再靠近那个东西了。”
“没事。”祁缘马上就理解了原因,“那你累了就跟我说,我背着你。”
祝程笑了笑:“好啊。”
祁缘会心一笑,摸摸他的头。
点击查看后,页面立刻跳转,屏幕亮了起来。
他猜的没错,这里面,的确是郁辞的记忆。可是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的记忆清除呢?
“你爹那个赌鬼,欠别人钱赔一条命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你这个拖油瓶留给我!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死啊!”
屏幕上出现一个女人,一头乌发簪成了发髻,丹凤眼,红唇,一副民国打扮。
“这是他的母亲?郁辞是民国人?”祁缘瞪大了眼,震惊之余还是震惊。
如果是一个31世纪的人,能研究出时空穿越和Lair实验,他还能勉强接受,毕竟科技发展了一千年,万事皆有可能。可如果这个人是民国时期的,那时候的科技发展水平,能有这些概念和想法都算天才了,做到这个地步——他还是正常人吗?
“啊!娘,我错了!我错了娘……别打了!”这时的郁辞看上去没有多大,七八岁的年纪。
接下去的内容几乎全是女人的叫骂声和小孩子的哭声,祁缘和祝程看得都忍不住皱起眉。
从这些记忆里基本可以推断出,郁辞的原生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父亲因为嗜毒成瘾,欠了钱被人杀害,母亲在青楼卖身,他也被养在青楼。
而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郁辞,只顶着个很随意的名字阿狗。
画面一转,屏幕突然暗了下来,郁辞躲在门后,偷听母亲和青楼的老鸨说话。
声音很小,语速却很快,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你说的当真是真话吗?”
“哎哟我哪能骗你咯,现在这年头啊,不少喜欢这种小孩子的,趁现在阿狗年纪不大,长得也还行,把他送出去,保证人家上赶着稀罕,过几年长大了,就没人看得上了。”
“话是这么讲,那价钱……”
“绝对不会少了你的,而且你多教教他,嘴甜一点,把那些有钱人哄高兴了,说不定送点什么值钱东西呢。小孩子可比大人讨人喜欢得多。”
“说得有些道理,不过他总归是个小孩,还是个男孩,不会出什么事吧?”
“那能出啥事呢?横竖就是那档子事儿呗,小孩子,生命力强着呢,有啥伤啊痛啊的,睡一觉就忘了。你可赶紧拿主意,再晚些,哪怕你亲自送过去,说不定人都不要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行吧。反正这狗崽子欠我的,也该还我。”
“这就对咯。等晚上啊……”
这番对话,话里话外都说得隐晦,藏在门后的郁辞显然就没听明白,但祁缘和祝程都听明白了。
他们心里五味杂陈。
这算什么,恶人出自恶人堆吗?
翌日天明,郁辞一睁开眼,发现眼前已经不是熟悉的地方了,青红交错的缎布帷幔,棕色的木床通通不见了,入眼只有简陋的客房陈设。
他“噌”地坐起身:“这是什么地方?”
“你醒啦。”一道声音从身侧传来。
郁辞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女孩子,正在旁边洗着衣服。那女孩子年纪也不算大,只比他大个一两岁的感觉。
“你是谁?”他问。
女孩温朴地笑了笑:“我叫兰花。”
“等一下!”祁缘听到这个少见的姓,突然警觉起来,“她是姓兰吧?会不会和兰婆婆有什么关系,不会是她母亲……”
如果是的话,那么之前她说的那个非亲的,和她提过一些记忆相关技术的舅舅,很可能就是郁辞。
“不会这么巧合吧。”祝程有点难以相信,“万一只是恰巧同一个姓呢。”
祁缘迟疑片刻,点点头:“也有可能,继续看看吧。”
“我是阿狗。”郁辞怯生生地道,“这里是哪里啊?”
女孩叹了口气,问:“你知道什么是青楼吗?”
“知道。”郁辞懵懵懂懂地回答。
兰花说:“这里和青楼差不多,只是服务客人的,都是我们这么大的孩子。”
郁辞拧着眉:“我们要给客人倒酒唱歌吗?我不会喝酒。”
“嗯。”兰花垂下眼睛,“还有一些其他的事。”
“什么事?”
她转过身去:“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晚上的发生了什么祁缘和祝程都心知肚明,所以那段记忆只看了个开头,祁缘就跳过去了。
一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
二是因为不想。
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祁缘不喜欢这句话,尤其是放到郁辞身上。
是,他可怜、可悲,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去伤害别人的理由。
归根结底,祝程手上沾那98条人命,都该算在他的头上。
就算一秒不落地看完他那些悲惨的记忆,又能怎么样呢?理所当然地放下对他的恨吗?轻而易举地释怀吗?
那又凭什么要祝程来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缘哥,跳多了。”祝程一句话把祁缘拉了回来。
“啊?”他看向屏幕,发现自己竟一不小心跳过了好几年,于是又往回拉。
他松开进度条,大概跳过了八九年,这时候的郁辞已经接近一个大人了。
他待的那个地方买进来一批又一批未经世事的孩子,渐渐地就没客人来找他了。
他理所当然地闲了下来,偶尔跑出去喝喝酒逛逛集市,大多数时间,都呆在房间里,翻翻买来的西洋书。
郁辞可能的确是个天才,外国人经过几十年几百年推演得出的结论,他看过便能理解。
但祁缘还是不太相信,在当时那么大的时代局限下,他一个没人教的青楼长大孩子,真的能凭着天赋和看几本书,就能研制出这些东西吗?
他思索着走了少顷的神,再一回神,猝然看见屏幕上出现一个熟人。
祁缘的瞳孔瞬间放大几倍,难以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安临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