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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童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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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怀府,怀三郎已经可以半靠着食些薄粥,清雨和云翊并未将真真的事全盘托出,只是想要再问问三郎一些事情。
“如今有这宝物在此,我儿应该无大碍了吧。”看着原本濒死的儿子这么快就可以恢复的这么好,怀老爷抱有侥幸的问道。
“烛灭人亡,小小烛火又能长燃几时?”云翊没好气的回呛道,“我们还有话要问三郎,请怀老爷暂且回避。”
怀老爷被云翊怼的无话反驳,悻悻的退出房间。
“多谢…二位仙长相救…”怀三郎虚弱的说道,“恕我不能行叩谢之礼。”
云翊摆了摆手不讲究这些虚礼,只是问道:“你可记得提亲回来后遇到了什么怪事。”
怀三郎目光迟疑,思虑了很久,吞吞吐吐的说道:“怪事倒是没遇到…但…总是梦魇难眠…”
“梦魇?梦到了什么?”
怀三郎回忆起自从提亲回来后,每夜睡着后总是会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一人大小的空间里,很黑很闷,还能闻到潮湿的霉味。叫人不应,渐渐的就会有窒息之感,半死挣扎之际耳边会传来一个女声的歌谣,唱着:小月亮,高又高,窗户外面静悄悄,我儿做个好宝宝,娘搂你来睡觉觉~
在歌声中,梦里的窒息之感越来越强,最后要么惊醒,要么昏死过去,一来二往身体自然就垮了。
“这歌好像在哪听过,难道是你娘来找你了?”云翊微微蹙眉回想道。
怀三郎用力的摇了摇头,“我娘从来没有为我唱过这样的歌。”
云翊双手托着脸看向清雨,纸窗透过的亮光勾勒着清雨的侧颜,高挺的鼻梁,剑锋般的眉宇,无不彰显着他的高冷优雅。
“在想什么。”清雨察觉到云翊的分神,凑过来的寒气惊得云翊一激灵。
“没…没什么。”云翊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只能起身踱步掩饰慌张,无意间瞟见床榻下一个小小的指印记,和门边的那个手印大小一致。
“师父,你看。”
清雨起身后微微俯着看清床边的印记,怀三郎却什么也看不见,听到云翊跟他说起床边和门边的手印,只能茫然的皱着眉摇摇头,恳求清雨救救他。“我做生意清白…也…也常施善心…为何要缠上我…”怀三郎抱着枕头埋脸哭泣,此时一支镂空雕刻的玉簪从枕头下滚了出来。
云翊眼疾手快将玉簪执在手中,察觉到簪子里那令人不适的气息,细细思量后郑重的问道:“这是何人赠与你的,是真真吗?”
“不是…这是亡母…遗物…我带在身边以寄哀思。”怀三郎回答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个簪子里怨念很重。”清雨扫了一眼后说道。
“父亲说我母亲是突发心疾去世的…那时我在外地经商…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看来只能问问你爹了。”云翊扬了扬手里的玉簪。
就在清雨和云翊正要离开之际,怀三郎叫住了他们,“仙长,我知道此事一定和真真没有关系,她不会害我的,请你们不要为难于她。”
云翊饶有兴趣的笑了笑,回问道:“你当真了解她吗?”
怀三郎低下眉眼沉默了很久,坚定的说:“我了解我相信,就算她不是一个普通人,我也知道不是她,不会是她。”
“放心,我们并非善恶不分。”清雨淡然的回应后,在怀三郎感激的神色里拉着云翊来到正厅。相较于初来时的聒噪,现在安静了许多,怀老爷面色凝重的看着云翊递来的簪子,拿在手里摸索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
怀老爷本并不姓怀,只是入赘的怀家才改了姓,在此之前怀老爷是有家室的,早年他来此地经商,妻子与女儿水土不服,不多久便病死了,后来他被怀老太爷看中,招为婿入赘了怀府。
而这枚玉簪是怀老爷本家的传家宝,之前赠与原配发妻,发妻死后他转赠予三郎的母亲,三郎的母亲亡故后怀老爷日夜伤心,命人不许动夫人生前的物品,谁料最后竟落在了三郎的手里。
“‘小月亮,高又高,窗户外面静悄悄,我儿做个好宝宝,娘搂你来睡觉觉。’这哄孩子的歌你可听过?”云翊问道。
歌还未念完,怀老爷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颤抖着声音半天才缓过劲:“这是先夫人哄孩子唱的。”
云翊心里大概明白七八分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怀老爷的先夫人要纠缠怀三郎,难道是早逝心有不甘?
这时许久未开口的清雨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怀老爷面前,一扫往日的和煦,冷峻的目光让怀老爷有些不知多措,只听清雨一字一顿清晰的说:“先夫人与令媛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你逼死的。”
叮当一声,怀老爷手中的玉簪落在了地上断成了三截。
云翊从未见过清雨露过这种咄咄逼人之势,愣了半天才轻声唤道:“师父…”
“云儿,人心难测,你好好看着。”清雨说罢,后退一步指着摔碎的玉簪指尖结印,荧荧之辉将簪子内的怨念剥丝抽茧缠于面前,随着清雨的低吟,只看到那团乌黑的邪祟渐渐褪去了怨念,像一团云雾安静的悬在正厅内。
须臾间出现一股巨大的吸力,云翊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感觉五识就要被搅碎了一般被吸入到什么空间里,只一瞬间便出现在一片陌生的环境里。
清雨此刻正在他身边,云翊喘着粗气略有抱怨的说道:“师父,这是哪啊?”
“邪祟的执念。”
听到清雨的回答,云翊才细细的发现自己与清雨的身体是半透明的状态,周围的环境也虚虚实实很不稳定,但眼前一个还算整洁的乡下院落倒是十分清晰明亮。
只听吱呀一声,院子的木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挑着货担牵着驴车的男子,哼哧哼哧的卸下手中的货物和驴车上的货物后,擦了擦汗,仰起脸来正是年轻时候的怀老爷。
“爹爹~”
一个稚嫩软糯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随后一位妇人抱着孩子从屋内走了出来,那个孩子张着小手向怀老爷挥着,怀老爷伸手一接,和女儿亲昵起来,妇人一脸慈爱的掏出手绢来为怀老爷擦了擦额间的汗。
这样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看的云翊很不解,“为了荣华富贵…真的会抛妻弃子吗…”
突然周围的环境模糊起来,像是快进一样,转眼来到一处市集,怀老爷在一排排的店铺间来回穿梭,从一个货担郎变成了店铺的掌柜,再后来便是与江南大户怀府的生意往来,怀老太爷对他的赞许令他的生意水涨船高。
杯光交筹,丝竹环绕,再回到家中的怀老爷,已经是酒气熏天,连女儿递来的茶水也打翻了,妇人抱着孩子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不免抱怨了几句,怀老爷听到后醉醺醺的骂道:“不就碎了一个杯盏吗!你个妇人哪里知晓我在外的辛劳!”
怀老爷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已经可以蹒跚学步了,还记得她第一次会喊‘爹爹’时,怀老爷那样的开心宠溺,而女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怀老爷那样的神情了。
生意上的顺风也不免招来嫉恨,货物被压订单流失,官商的为难,令怀老爷的脸色从高傲变成了阴郁。
“夫君,少进一点米粥吧,别为了钱财得失伤了身子。”妇人递来一碗粥,好声慰藉道。
谁料,怀老爷不耐烦的将妇人推往一边,滚热的粥从碗里溢了出来,烫的妇人失手将碗打碎,砰的一声,吓得躲在身后的女孩拽着妇人的裙角哭了起来。
怀老爷瞥了一眼母女二人,露出一丝愧疚后又立马变得不耐烦,嘟囔道:“就会哭丧,晦气!”
妇人安抚着怀里的女儿,暗暗垂泪。
最终,怀老爷不顾妻女的阻拦和挽留外出做生意了,一去便是杳无音讯,妇人与女儿只能为人浆洗讨生活。
女孩虽然还小,但是很懂事,在妇人忙的时候,她小小的身子垫着板凳开始操持着母女二人的一日三餐,稚嫩的手上还有一处被锅灶烫伤的疤痕。
大半年后,怀老爷回来了,一身丝绸质地的衣衫打扮看出是生意做的不错,再看老家的妻女,朴素的着装灰扑扑的面庞,看不出是一家人的模样。
女孩见到自己的爹爹后,将这些年的辛劳抛诸脑后,开心的跑了过去,可是迎接她的不是同样的欣喜,只有怀老爷阴霾的神色和拒绝的动作。
怀老爷只将妇人拉进屋内,留女孩一人在屋外的墙角下站着,谁料没多久,屋内就传来妇人的悲戚呜咽之声,继而就是怀老爷摔门而出。
“爹……”女孩生疏的喊住正欲离去的怀老爷,而那个背景只是微微的停顿,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女孩跑进屋内,见到母亲伏在床边哭着,“娘……”
妇人将女孩揽进怀里,哑着声音哭道:“对不起,是娘无用,对不起……”
傍晚,妇人红着眼在灶台前忙碌着,往常这个时候她是在别家收泔水,喂喂家里的猪和卖点补贴家用,女孩从屋外抱进来一些柴火,看着妇人忙碌的身影,轻声开口道:“娘,爹还回来吗?”
妇人微微一愣,而后抬手在面前动了动,转过身低着眉眼柔声道:“以后只有娘陪月儿可好。”
“那爹呢?”女孩懵懂的问道。
妇人并没有回答,只是将女孩手里的柴火接过后放在地上,把女孩揽在怀里坐在灶台下,看到女孩的面庞和被灶火弄脏的脸后,哭红的眼睛又开始止不住的流泪,她用手绢擦了擦女孩的脸,强颜欢笑道:“娘的好月儿,有月儿在娘身边,娘什么也不怕。”
“娘,您别哭了,等以后我长大了您就不用这么辛劳了。”女孩稚嫩的手生涩的擦去妇人眼边的泪。
妇人笑着牵过女孩端着汤来到桌子前,母女二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吃了饭后,便早早熄了灯。
夜间睡得深沉之际,女孩突然感觉被什么蒙住了头,她奋力挣扎呼救祈求身边的母亲就自己,但最后却被狠狠摔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上。
“月儿!”那具柔软的身体正是自己的母亲,女孩的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了,与母亲一起睡在一个很是狭小拥挤的空间里。
“娘,这是哪?!”女孩吓坏了,她只能拼命的往母亲的怀里缩,可母亲没有拥抱她,看来也是同样被捆住了手脚。
还未等到回答,就听到另一个熟悉却又无比冷漠的声音,“埋。”
只听得一个沉闷的盖棺声音,然后就是叮叮哐当的敲击,将所有的声音与空气和她们隔绝开来,铁锹和沙土铺盖的沉闷声成为最后的绝响。
“娘,我怕……”女孩还是不懂发生了什么,浑身颤抖的哭着。
“月儿,乖,睡吧,睡着了就都好了。”妇人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了,只有绝望中带着一丝解脱。
“娘,我怕……睡不着……”
妇人拼尽全力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将头轻轻贴在女孩的脸边,虽然感受不到肌肤的摩擦,但是彼此的温度在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令人稍稍安心。
“小月亮,高又高,窗户外面静悄悄,我儿做个好宝宝,娘搂你来睡觉觉~”
歌声在沉闷的地下吟唱,再也传不到生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