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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因为是家人,即便是地狱也要一起去。]

      ——1998年5月18号《春眠日记》

      一九九八年的春节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因为跳楼事件,许婷婷她们也有好些日子不见人影。

      春眠母女对那天的跳楼事件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了缄默。

      何春眠没有问母亲,为什么能那样及时地带着警察出现,母亲也没有问她为何寻死。在母女之间,血脉中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她照例是整天躲在画室里,老街很小,春眠家的那些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被一张又一张嘴加工过后,如今已成了面目全非的恶毒诅咒。

      何春眠被那些街坊邻居的嘴巴扎的浑身是血,偏偏她从小就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即使心里再难受,表面上也要端做冷静无碍的模样。

      她为躲避曾经熟悉的邻居,慢慢养成了“昼伏夜出”的习惯。

      清早赶着黑天去早市买菜,晚上套着运动衫去外面漫无目的地瞎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跑去双桥派出所附近。

      在漆黑的夜里,派出所的小楼透出淡黄色的光,让她混乱的情绪得到片刻的安慰。

      今晚风有些大,春眠在派出所对面的巷子里站了一会便有些招架不住。她从兜里掏出一包小小的苏打饼干,望着对岸的暖光一片接着一片地送入口中。

      嘎吱嘎吱的饼干碎屑让春眠的心情好了很多,这种奇怪的减压方式让她觉得十分上瘾。

      春眠不知道的是,双桥派出所二楼的值班室里,民警小杜正隔着百叶窗朝着巷子张望。

      “响子!恁小妮子又来了!你说她想干什么,她最近踩点踩得,都摸准咱值班时间了,每次你一值班,这丫头保准在外头。”

      小杜的方言在空荡荡的值班室显得有些突兀。

      李响穿着警服坐在茶几上写着工作日志,听到小杜的荒唐之言后,他将笔悄悄搁在桌上,猫着身子行到小杜身后。

      一个反手回扣便将小杜压在了地上,佯怒道:“最近你这嘴巴真是闲不住了,那妹子还在念书呢!”

      小杜被李响制住,嘴巴也泄了气:

      “好响哥,这也不是我瞎说,她都来了一个多月了,只要你值班准能见着她,老吴值班时就没见她在外头。”

      李响听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松开了小杜。自己则侧身探到窗前,用两根手指将百叶窗轻轻拔开一个口子,借着小洞向外探去。

      借着局里昏暗的灯光,巷子口果然站着一个清瘦的姑娘。何春眠穿着件蓝色运动衫,之前的长发被剪成了利落地短发,看着更显清瘦……

      近一个月来,李响一直在摸排附近的地痞流氓,没发现她被欺负才放下心。

      李响不愿无故打扰春眠,只是有几次,他在双桥女高外执勤时,远远看到过她几次。

      何春眠几乎每次都是最晚才出来,脸上的伤口恢复得还不错,只剩鼻梁上还斜斜地贴着一个创口贴,显得有些滑稽。

      可若细看,李响又觉得,何春眠其实是个挺文静的姑娘,皮肤白白净净,眼睛亮亮的,却总含着水气,给人一种距离感。

      李响在窗前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下楼去问问她,说不定那小姑娘是想通了要找他帮忙。

      他拔开步子,没几下便出了派出所。小杜在楼上扒着百叶窗向下张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可等李响追出楼去,巷子里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李响扑了个空,环顾黑漆漆的巷子,他忽然有些烦躁,回去时将脚边的石头踢得好远。

      春眠在巷子里躲了半天,直到瞄见李响离开,她才敢动身回去。

      ……

      那晚之后,春眠便再也不往派出所跑了。她并不明白自己去那里到底是想做什么,要是李响问她,她该怎么回答。

      难道说自己很痛苦,大半夜跑派出所外头散心?

      说她在家里明明很窒息,却要装作一切安好;说她在学校很孤独,却要强撑刀兵不侵的架势;说她明明听到了那些街坊邻居对她的评头论足,却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她现在只能用一颗冷酷的强心脏,去承受父亲加诸给她和母亲的那些痛苦。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五月,高考的日子近了,春眠越来越忙。

      18号下午,班主任忽然急匆匆地找到她。

      “春眠,你爸找到了,警察让你现在去双桥派出所认一下人。”

      何春眠的脑子嗡地一声,真到了见面的这天,她却忽然忐忑了。

      认一下?是死了么?

      再一次走进派出所,春眠的心境却是不同的。

      上一次她像个被救赎的游魂,这一次她要来带走别人。

      春眠紧要牙关,她手脚冰凉。

      李响穿着妥帖的警服,站在她身侧。两个民警将她面前的监牢门打开,冲着里面正要吼,却被李响一个眼神制止。

      “进去认认吧。”

      说着,李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春眠忽然觉得心中涌上了一股巨大的羞耻感。他的父亲在地下赌场外,喝酒喝到酒精中毒,被巡逻的警察带回警局。

      最后翻遍了男人的衣兜,竟然发现了她入学双桥女高的通知书,这才让警察将她找来领人。

      春眠沉着面色向前走了几步,看到了角落里蜷缩着的男人。

      他裹着件跑棉的旧袄子,还是几个月前为躲债离家时穿的那件。男人面色赤红,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显得很是颓丧。

      何守信虽然没有完全清醒,但他察觉到有人在背后打量他,便将身子缩紧,双手抱膝,将头埋了起来。

      春眠此时整个人已经如坠冰窟,她鼓足勇气,才对身边的李响轻轻开口:

      “李警官,我确认好了,这是我爸何守信,现在可以签字了吗,我现在想带他回家。”

      李响愣了一下,才将手里的表递给她,手指不小心碰到春眠时,竟觉得她的手冰得瘆人。

      “不用着急,他才缓过劲来,等他自己能走了,再回去也不迟。”

      春眠虽没答他,却执拗地摇摇头。她不敢让父亲在派出所多待,这次是酒精中毒被救回来,要是再查下去,警察知道她父亲是个赌徒怎么办。

      李响看着眼前倔强的女孩,突然明白自那晚以来他产生的奇怪情绪是是什么。

      那是一种物伤其类的心疼。

      李响从春眠身上看到了那个自卑敏感的自己,他想起自己那温柔却任人可欺的母亲,想起那无能却好赌的父亲,这个女孩此前的缄默和一切矛盾的行为都解释的通了。

      一向知世故不揽事的李响,今天却突然像变了个人。

      他借了所里的车,将何守信拖上去。

      春眠看着李响忙进忙出,她只觉局促万分。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上的一块疮疤,被人生生揭开,还招徕大众观看。

      “为什么我人生中最昏暗的时候,你都在现场呢?”

      春眠忍不住在心里发问,可她的面上却依旧要持做冷静。

      李响收拾好东西,在车前瞥见何春眠依旧攥着手,无措地站在派出所小小的院子里。

      “何春眠,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李响站在车边冲她招招手。

      顺着声音望去,年轻的李响竟已有了几分踏实可靠的气质。春眠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上了警车。

      一路上,李响没怎么说话,春眠也只坐在副驾驶上垂着头,就像她第一次遇见李响的那个晚上。

      春眠此刻真是坐如针毡。

      “回去好好照顾你爸爸,好好生活。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局里找我,晚上外面黑,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说这话时,李响两手把着方向盘,语气平和。

      春眠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说话的调子变高,这是她一贯的防守架势。

      “李警官,你不明白,我这样的人没资格好好生活…因为是家人,所以即使是地狱也要一起去……”

      她的声音不大,却冰如三月春霜,春眠的心里开始下起雨来。

      直到这时,春眠突然明白,她原来竟是不希望李响见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希望李响遇见的是那个出身清白,性格温和的青年女画家——何觉。

      而不是这个,在一九九八年元宵夜里,敏感又迟钝,自尊却自卑的孤身女孩何春眠。

      那时的春眠似乎身无所长,只有一个软弱的母亲、一个好赌的父亲,一个希望自己以死赎罪的朋友…

      “还有一句…无法说出口的喜欢。”

      二零一八年九月,何觉终于在深度催眠中,说出了这句迟到二十年的喜欢。

      可惜,窗外是巴黎漫长的雨季,真心总难抵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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