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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弃暗投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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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节气已经如约来到海西大地了。
虽然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枫叶发红、柿子发□□花次第绽放的美好季节,但是现在无论是省城北埠市还是南边老远处的青云县,都已经连续十多天笼罩在连绵不绝的雨雪天气里了。
桂芹和世林选择在这一天办理了离婚手续,正式结束了他们2年零4个月的婚姻生活。
不管此前这两人之间曾经有过多么激烈的争吵,多么残酷的冷战,或者多少次想要冰释前嫌和重归于好的努力,外人都注定无法完整确切地了解他们究竟是怎么一点点地走到离婚这一步的了。
在北埠这样的大城市里,离婚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无数起,多了他们这一对也不多,少了他们这一对也不少,除了他们本人之外似乎连双方的家长都对此知之甚少,就更别提其他关系不大的人了。
因为没有孩子的牵扯和羁绊,所以他们的这个婚离起来其实也没费什么周折,悄无声息地就办完了,平静得有些可怕。
对于他们两人来讲,巨大的火山已经喷发完了,此时只剩下冰冷的岩浆了。
岩浆的特性就是这样,热的时候还可以动动,冷了就冷了,就彻底动不了了。
说实话,她对于离婚这种丑事虽然也像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感到颜面扫地,很不好看,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讲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大的坏事,甚至换个角度来看或许这还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呢,因为她总算是离开这个令她感到十分无语和无趣的男人了。
当然,或许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这还只是从精神方面而不是从肌体方面来分析的,她偶尔也会这样想。
对这一点她并不能十分确定,而只是很感性地以为大约是这样的,甚至连一个较为清晰的概念和准确的判断都没有,因为她不想把人想得太坏,包括她曾经的丈夫。
她不能否认也不想否认的一点是,促成她和他最终离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她和周政关系的逐渐升温。
她说不清楚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周政这个人有好感并进而愿意接受对方有意无意的主动接近的,或许是从那次在晚会上一起唱歌开始的,亦或是从他接送女儿的时候顺便和她聊聊天说说话时开始的,总之并没有一个令她的心灵感到特别震撼的瞬间促成了这件事,亦即她情感上的慢慢转移和实质性失衡。
正是这种随着岁月的点滴流逝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建立起来的对他的认可和好感,才终于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充满韧性地激发了她那份能够比较坦然地接受他的感情的决心和信心。
当她缓慢而深入地对他产生信任和亲近之感时,她并没有想到她有什么对不起世林的。
不仅如此,她还通过周政这个鲜活的对照物进一步看清和看透了她世林身上长久以来都存在着的那种令人难以容忍的浅薄、粗俗和狭隘,从而更加坚定了离开他的想法和念头。
离开世林和接近周政或许是同时进行的,或许是有先有后,但是这都不是问题的核心,关键的事情在于世林已经越来越不可避免地把她推得离他更远了,以至于远到再也拉不回来的地步了。
如果不是姜宁的意外介入,或许她会和世林就这么不温不火、不咸不淡、不痛不痒地过下去,而不会有其他的什么带颜色的另类想法。不过,既然已经出现他移情姜宁这个特别狗血的事了,那她就绝对不能再容忍下去了,所以离婚就成了一种必然的选择。
前一段时间她之所以答应他先把离婚的事放着,纯粹是因为她不想再和他再浪费什么口舌了,而不是要给她自己留下什么回心转意和以德报怨的余地,或者是给他一次悔过自新和改邪归正的机会,两者都没必要了,也都无所谓了。
在正式办理完离婚手续之后,当她带着复杂的心情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世林终于忍不住拉住了她的胳膊,那段曾经性感无比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他心中压抑许久的话:“有些话本来我不想和你说的,因为我觉得咱两人怎么着也得好聚好散吧,真是犯不着打打闹闹、争争吵吵的,可是呢,我要是不说的话,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也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好——”
“嗯,你想说什么?”当她冷若冰雪地说这话的时候,既显得强大无比和足够顽强,又显得可怜兮兮和柔弱无助。
“其实也没什么,我想到哪就说到哪吧。”他阴森森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全是仇恨的颜色,纯黑色的那种。
“好,你说吧,”她努力平静地回道,“我听着呢。”
她因为害怕而有意识地提高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同时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
她觉得自己现在是问心无愧的,但是却又连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自打和他结婚以来一直都没有。
“你知道,其实从前是我拯救了你,”他一边幽幽地说着,一边凶狠地白了她一眼,想看看她会有什么比较出奇的反应,以满足自己不怎么正常的心理需要,“是我把你从烂泥窝里拽了出来,要不然——”
“我知道,”她道,“关于这一点我永远都感谢你!”
“哼,感谢?”他用最大的诚意淡淡地嘲讽道,一副非常无所谓的样子,“恐怕没有必要了吧?”
她抿抿嘴没再言语,静待他的发落。
“你反正也用完了,”他又自嘲道,“还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我想你是误会我了。”她试图解释道,还能冷静一些。
“不,不,不,”他连声回绝道,突然间就笑了,笑得让人无法形容,无法感知,事后当然也无法记忆,“在其他所有的事上我都有可能误会你,唯独在这件事上我不会误会你,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或者说你太低估我了,恐怕你从来就没想到过我会有这种感觉吧?”
“也许吧。”她模棱两可地回道,内心已经变了。
“不是也许,是一定!”他开始疯狂地报复了,让她感觉这只是一个开头,更为可怕的事情还在后边呢。
“你以为你比我聪明吗?”他正式实施他的报复行动了,尽管只是语言上的,但是却足够她难受的了,“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其实你从来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我也不想点破罢了,哼。”
“关于这一点,”她安详地回道,“我现在不想解释什么。”
她现在看起来很是无情无义,正如他想象的那样,这就更进一步验证了他以前的猜想,尽管他的猜想可能错得离谱。
“你还用得着解释吗?”他几乎要开始咆哮了,根本无暇顾及周围是否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举止,面子对他来讲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这么聪明,你的行为已经清清楚楚地说明了一切!”
“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你怎么看我吗?”她不失时机地给了他一记精神上的闷拳,招式和力度都凌厉无比,足够他长记性了。
“你当然不在乎了,这就是你混饭吃的法宝。”他也够狠,说出这种更加无情无义的话来,当然还有点缺德。
“你觉得你还有资格来教训我吗?”她道,已经足够冷静了。
“当然有了,而且永远都有!”他大声地吼道,就像一头被逼急了的公狮子,显示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癫疯状态。
“你早就被钉在了你人生的耻辱柱上而浑然不觉,”他换了一个较为文雅的说法,这显然是他提前准备好的,“如果不是我心善,心里还想着你的话,你说你到底是什么玩意?!”
“我得感谢你让我变得更坚强。”她随即讥讽他到,压根就不像是曾经的夫妻,远没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意思。
“哎呦,要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也得感谢你,感谢你赏赐给我一场规模盛大的空欢喜?”他不知怎么了,竟然想起这句话来,便直直地甩了出去,看起来效果还不错,他挺满意的。
“随你怎么想吧。”她又来了这么一句,像一个在结婚典礼上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突然不准备结婚的小女孩。
“要是我为你死了呢?”他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且寒光闪闪,但正因为如此,她才能轻易地判断出他肯定不会去死的。
他怎么会是那种愿意殉情的人呢?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没人会相信的。
“那你只能自生自灭了。”她看来是要绝情到底了。
“张桂芹,你个※※※,我去你的吧,都到这种地步了,你在我面前还矫情什么呀?”世林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骂道,显然已经气愤到了极点,也疯狂到了极点,“你觉得这样说有意思吗?”
“别说旁人了,就是我听了都觉得可笑,你这也显得忒幼稚了,忒可怜了吧!”他继续凶巴巴地叫骂道,和个农村泼妇也差不多了,“难道说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是个什么鸟吗?”
“你纯粹就是一个踩着男人头皮硬往上爬的烂女人,彻头彻尾的烂货!”
“今天我算是把你给看透了,有些事我也想明白了,我呸!”
他只顾发泄着他心中的那口恶气,却没有想到说桂芹不是个东西就等同于说他当初瞎了眼,或者说他同样也不是个东西,要不然的话他怎么会选择和她这么差的女人结婚呢?
他侮辱了她,其实也是侮辱了他自己,可是盛怒之下他显然忘记了这一点。
他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他的智商余额本来就不够,再这么不知好歹、不懂节制地一股脑全用出来,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他那张本来就显得特别虚胖浮肿和毫无生机的脸此时气得都变形了,变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如果这个时候有个镜子让他照一下的话。
他太需要一面镜子了,可惜他从来都想不到这个问题,于是只能永远地邋遢下去,丑陋下去。
她并没有搭理他,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搭理他,只是静静地把脸转向了一边,随意地观察着旁边不远处几个打算看热闹的闲人。
他们真是显得蛋疼啊,竟然还巴巴地等着看下文。
要是放在平时,她一定会轻轻地鄙视他们的,同时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像他们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看,显得特别没礼貌,没素质。
可是今天她的心情大为不同,她竟然觉得这些人真是可爱极了,尤其是和他的前夫相比。
在那些明明急等着想看热闹而又故意装作很随意样子的人群中,有一个妇女不像妇女,女孩不像女孩的女人,穿着件灰白色的宽大羽绒衫,挺着个不知道是因为怀孕了,还是因为本身就胖而显得特别臃肿下垂的大肚子,正眯缝着小眼痴痴地望着这边。
在她旁边是一个穿着黑丝貂皮大衣、黑色皮裤、黑色皮靴的少妇,一头干净的黑发挽到了脑后,身材和脸蛋都颇为好看。
这样一个在绝大多数庸俗不堪的男人眼里一定算是十分标志的女人,竟然也把洁白的双手插进了裤兜,大大地张着两条长长的腿,兴致勃勃地跟着看热闹。
她好像还有一双欧式的眼睛,欧式的眉毛,只是可惜了那张拥有东北白山黑水式风情的漂亮脸蛋。
在黑衣女人身后半隐藏着身子的是一个胖胖的身材矮小的小青年。
他上身穿着一件带灰色翻毛领的暗红色的皮夹克,下身着一条比较少见的黑色条绒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灰色劣质的翻毛牛皮鞋,像个标准的二傻子一样呆呆地张望着。此外还有一个老头,还有一个老妈妈,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丑陋不堪的龅牙男人。
他们深谙在大街上看热闹之道,只是“远观”而绝不肯走近“亵玩焉”,颇有谦谦君子之风,好像前清的遗老遗少,只是会适当地选择闭嘴而已。
“你等着吧,我早晚把恁一家人都给弄死!”世林这条胖胖的城市狗终于疯了,于是发出了最凌利、最狠毒、最悲哀的叫声。
“他可真无耻,真卑鄙,也真可伶!”她在内心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像刀子一样的话语,而表面上却显得毫无反应,无动于衷,“竟然连俺家里的人都不放过,但凡有点风度、有点水平、有点肚量的人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可真是难造化啊……”
她真想对他说“这和俺家里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你有事就冲着我一个人来”,但是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或者只能起到反作用,于是她干脆就用长久的沉默来表达她对他的鄙视和反对之意了。
对牛弹琴尚且显得无用和可笑,更何况是对疯狗讲道理了,她想。
她完全知道,只要她把姜宁的事提出来,就能轻松地打败他,把他的嚣张气焰给灭了,可是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提这事了,永远也不再提了。
“他可以狠狠地打击我,但是我不会狠狠地打击他,否则的话,我和他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她如此这般告诉自己,虽然表面上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微微地一笑,但实际上却早已心如刀绞,甚至几近绝望了,“如果我和他一般见识,用同样的方式处理问题,那么旁人又怎么能分得清谁对谁错,谁是死不讲理的无赖,谁是能忍就忍、能让就让、实在不行了才选择离婚的受害者呢?”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又自我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随他去吧,反正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这个人说到做到,言出必行,”他又虚张声势地补充了一句,迅速暴露了自己色厉内荏、强作凶狠、枉自出头的事实,白白地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笑柄,“这绝不是吓唬你,我的性格你是了解的,如果你以前还不了解的话,那你以后会了解的。”
“你别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又画蛇添足地威胁道,一点熊意思没有,“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她继续用无视一切和蔑视一切的眼神死死地、默默地、冷冷地盯着他,毅然决然地向他宣示着她的英勇无畏和视死如归,还有她对他那份强烈无比的无以复加的愤慨和鄙视。
她本来不想用这种绝情的方式威慑他的,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奉陪到底了,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她明白,他心里那口恶气今天要是不当众撒出来的话,他早晚还得找事,尽管今天让他出气了,他以后未必就不找事。
她真想告诉他“你能不能先把你想说的话梳理清楚,然后再一条一条地表达出来,实在不行先找张纸写下来,然后再照着稿子念一遍就是,别没话找话硬说,就像一个便秘的人非要拉出屎来一样”,但又觉得他既然已经是狗肉上不了桌子,烂泥扶不上墙了,那她又何必再和他浪费口舌和浪费感情呢,那样一点都不值。
“见了棺材我可以掉泪,但是撞了南墙我还能再回头吗?”见他疯得可怜,傻得可笑,蠢得掉渣,迷得可悲,她最后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便轻轻地回应了几句,算是好心递给他一个什么东西,好让他的那些外强中干的招数也有个落脚处,有个葬身地。
他愣住了,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说了,我究竟撞什么南墙了?”她厉声质问道,不知不觉间又开始较真了,没做到自己想做的那样,“我又能往哪里回头呢?难道说我们可以不离婚吗?你觉得现在还有这条路可走吗?”
“你,你 ,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小嘴在那里一张一合吧嗒吧嗒的,老是欺负我了!”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她的鼻子磕磕巴巴地说道,气得嘴唇都发青了,唾沫星子都酝酿出来了,仿佛一个犯了羊羔子疯的山野之人一样,“你以为我嘴笨,老是说不过你,是吧?”
“你以为我憨,我傻,在斗心眼子方面玩不过你,是吧?”
她轻轻地笑了,不想让他看得太清楚。
“实话告诉你吧,”他大声地解释道,至少把姿态摆得很高,“我那是不想和你一般见识,不想理你,也不想揭穿你的老底,不想让你死得那么难看。”
“噢,我什么事不知道?”他继续揭省道,像喝醉了一般,只是嘴里没有酒味而已,“我什么事不懂的?”
“有些事你还想瞒我,连门都没有!”
“你现在攀上高枝了,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就觉得自己脸白了?”
“我看你是白日做梦,是痴心妄想,是一厢情愿!”
“我算是彻底看清你了,你其实就是指着那玩意吃饭的,”他骂得越来越不堪了,一种渐入佳境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通透和舒服,真像喝醉了一般,“你个不要脸的※※,说实话我都替你脸红,我都替你难过……”
他一边这样无情无义地骂着,一边又想起了王老头那个讨厌的羽人,同时觉得现在不是他在骂她,而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王老头在骂他,这就让他感觉很尴尬了。
于是,他又在心里把那个王老头的祖宗八代都按顺序使劲骂了一遍,方才感觉略微好受一些。
听他竟然会这样骂人,她第一反应是真想大声地笑出来,可是立马又觉得心中涌起了连绵不绝的悲哀和同情,她摇头暗自叹道:
“我怎么就嫁了个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好丈夫啊……”
再大的恶风恶雨,迟早也会过去的。
没过多久,在周政的鼎力支持下,她的留仙湖私房菜馆就在北埠市区一个既显得幽静别致、新奇典雅,相对来讲各色食客又比较集中的黄金地段开业了。
整个菜馆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个临街的小小四合院,但是却被她改造得颇具特色,别有洞天,充分展示了留仙湖的地方特色和她的个人审美情趣。
这个她精心打造的特色菜馆仅在试营业的时候就获得了完全意想不到的成功,迅速地就把牌子打响了。
她似乎就是要通过这种从泥潭中迅速爬起并重新站立好的姿态,来回击前夫对她的种种侮辱和威胁,来挽回那段失败婚姻给她带来的不良影响,来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来重振自己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