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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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要印证李序的提醒似的，段兰因感冒了。
五一销假回学校第一天，段兰因还勉强在坚持去学校。戴着口罩，把他下半张脸笼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因为感冒泛着水光的眸子。
到了第二天，不止感冒，一觉起来还发起了烧。
所幸第二天他没有课，所以就干脆没有去学校，就躺在家里。
李序一大早发现段兰因没起床，有些奇怪，又想起昨天段兰因就有些感冒，心下一紧，赶忙敲了敲门。
“哥哥？”
无人回应。
李序再敲了数声，还是没人回应，他心一横，直接开了门。
一开门，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差点心跳都停了。
只见段兰因躺在床上，脸被烧得泛绯色，眉头紧皱着，面露痛苦。
李序急忙走过去，一摸额头——很烫。
根本不用测体温。
“哥哥，哥哥？我们去医院。”
段兰因烧得有些糊涂，听到有人叫他，睁开眼：“不去。”
不仅不愿意去，都烧得迷迷糊糊了，还要让李序发誓。
“你发誓，不会带我进医院。”
跟个小孩一样。
李序能怎么办，李序只能乖乖答应，“好，不去。”
段兰因哼哼：“渴。”
李序便出去给他倒水，同时联系了一个可以上门的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在那边回复道：半个小时后到。
李序稍稍安心，端着水回到了段兰因床边。
段兰因喝醉酒也好，生病也好，总是会变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要这要那。
喝醉了酒或者是烧糊涂了的人，往往没有太多思考，只是凭着本能和心情说话做事。
李序看过一些心理学的书，现在的段兰因和平日里大相径庭，其实是最遵从内心的表现，也是一种对童年渴求的弥补。
段兰因低低地唤了一声：“妈妈……”
李序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大力揪紧了一样，泛着酸痛。
段兰因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因为受不了家暴而离家出走，从此了无音讯。
李序低低应了一声。
“睡吧。”
“不要……不要走……爸爸……爸爸会打我。”
李序坐在床头，轻轻俯身。
“睡吧，不会走。”
他端起水杯，先拿棉签给段兰因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又一点点喂水。
一开始没控制好力道，水直接顺着段兰因的嘴角往下流，李序懊恼自责地伸手给他擦拭掉颈部的水渍。
段兰因意识模糊，但是身上却不受控制地被激起一阵涟漪般的震颤。
然而好在他很快没有力气再去想这点，很快就沉入了意识之海中。
……
这一觉，段兰因睡得并不安稳。
他感觉自己身上烧得厉害，但是脑海却是一团浆糊，昏昏沉沉。
睡梦中，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哥哥！”
是……李序的声音？
不，这道声音比李序的声音更为稚嫩。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眼前站着的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是一个看上去刚成年的小孩。
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得出来他尽力打理过，但是收效甚微。
段兰因努力睁大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的样子和容貌，眼前却像是糊了一层雾，怎么也散不尽，也看不清眼前人的相貌五官。
……
“师兄，还有多久？”
段兰因自己都感觉奇怪，他怎么梦到程安了。
程安在前面走着，气喘吁吁：“快了。”
四周都很安静，光秃秃的大山像是沉睡的野兽，安详地守在他们两侧。
忽然，段兰因听到一阵动静。
他停下了脚步，对前面还在不停往前走的程安道：“师哥！你等一下，我听到了……”他顿了顿，仔细辨认声音：“有人在求救？”
程安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充满了不解，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只一味催促：“跟上我。”
“这附近好像有人！”
“有什么人啊……”程安指了指周围，“这荒郊野外的，你可别吓我。我唯物主义的。”
马家村地处大山深处，到了夜晚，周围确实荒凉，没什么人。
别说人了，连野生动物都很少看见。
他们的导师现在早已经在山坡上的旅馆住着了，就等着程安和段兰因。
“我们快走吧！”程安再次催促。
“我……”段兰因笃定程安是听到了这道微弱的求救声的，他直言道：“你也听到这个声音了。”
“哎。”程安无奈叹息，他这个同门师弟，哪儿哪儿都好，长得还特别符合他胃口，就是吧……
程安无奈道：“你别做傻事。我听到了，那又怎么了？难道我听到了就该去救？我又不是警察。快点走了！这个村子我们第一次来，多的是你不熟悉的地方，懂不懂谨慎行事？你不走，我就自己走了。”
段兰因微微一顿。
程安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语气太重，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们对于这个村子来说，是外来人，少做少错。别多管闲事！”
“走吧。”程安最后道。
段兰因“嗯”了一声。
程安本以为段兰因就跟在自己身后，没想到走着走着，却发现身后没了脚步声。
他心下一激灵，周围远处的灯都像鬼火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他大声道：“兰因！段兰因！师弟！你人呢？！”
段兰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师兄，你先走吧！”
程安：“……你要干嘛？！”
段兰因：“我去找人！”
程安：“……”
段兰因返了回去，最后不断缩小范围，在一个山坡上听到了那道声音。
“有、有没有人……”
“呸……算了……还是别有人了。”
“死了算了，这破地方，待着也没意思。”
段兰因的声音突然在他头上响起：“别死啊，这不是来找你来了吗？”
说着，段兰因打开自己的手机手电筒，往下一照——
是一个很深的山沟。
而那个求救的小孩就在旁边趴着，看上去动不了了。
这么深的山沟，段兰因根本就没见过，更别说现在下去救人了。
于是他道：“你就在这儿等着，”他看了一眼附近，“我现在去叫人，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就来，可以吗？”
小孩还在山沟沟里趴着，一动不动，也没回应他。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段兰因又问了一声，把手电筒往他那边移了一点。
然后，他看到了一地缓慢流淌的鲜血。
段兰因眼里闪过怔愣和恐惧，“你在流血？！你怎么了？！”
那鲜血跟流不尽一样从趴着的男孩身下淌出。
段兰因看到那淌鲜血的位置，隐隐约约感觉是颈部。
不行，必须马上带他上来！找人万一来不及怎么办？！这么大的出血量……
段兰因一咬牙，把手机紧握在手里，在山沟旁边看到了一根树藤，抓着那条树藤就顺着山沟的斜坡滑了下去。
“你还好吗？！”段兰因语气着急，动作却极为小心地把人翻了个身。
却听小孩瓮声瓮气道：“……你下来干什么？”
“而且，你吼什么吼，我又没死。”
……
画面再次翩跹转移。
他看到自己站在一个屋子里，目之所及没有任何的家具，光秃秃的，角落结着蜘蛛丝。
而他旁边，坐了一个人。
他站着，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能看清那人正在做什么：他正在写作业。
段兰因看到自己就站在那人旁边，看了许久，终于没忍住说了句话。
“你字写得真够差的。”段兰因毫不留情地说。
他听到正在写的那个人嗤笑了一声。
段兰因认真道：“你这样上考场上很吃亏的。”
“考场？”他听到那个男生回答：“哪里来的考场？你是说我们学校里，一百多个人挤在露天坝上考试的那个考场吗？”
段兰因神色认真：“高考考场。”
“滚。”那个男生的声音出乎意料地镇定。
“你们城里人自然能去高考，还能上大学呢。你们就自己高兴去好吗？为什么要来我们这种地方假惺惺地凸显自己的高贵和无私？！我们这块地方没什么好研究的，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段兰因直接忽视了他的话，道：“你也能。”
男生背对着他写字的姿势凝住了。
“什么？”他惊愕道。
“我说，”段兰因一字一顿，“你也能上高考考场。你也能考上大学。”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滚！”
“滚什么滚。”段兰因淡声道，“小孩子别总把滚不滚的放嘴边。”
段兰因扫视着桌上的试卷还有成绩单，村子里没有学校，所以这个小孩儿每天早上都很早起来，走很久的路，才能到镇上的中学上课。
所幸镇上的中学现在受到扶贫政策的影响，也慢慢好起来了，教育资源虽然还比不上其他地方，但是已经进步了很多。
他知道这个男生成绩很优异，是年级第一。虽然乡镇的教育水平说不上多高，但是他很聪明。
段兰因道：“我给你钱，你去高考，怎么样？”
小孩彻底愣住了。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背对着他，像一座沉默的山，和这个村子里的周围环绕的大山别无二致。
良久，他道：“你……你说真的？”
声音有些许颤抖。
“嗯。”段兰因挑起他的一张试卷看，“但是你这个字太丑了。”
他立马抬手，把段兰因手上的试卷抢了回来，同时急切道：“我、我可以改！我可以练！”
段兰因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之后的几天，段兰因每次跟完导师的项目后，总是能碰上这个小孩。
他就在段兰因回宾馆的那条必经之路上等着。
刚开始，段兰因差点没看到他，还是已经走出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他在那儿站着。
段兰因倒回几步，万分惊讶：“你怎么在这儿？专门等我？”
“谁在等你。”男生凶巴巴道。
话虽这么说，男生却好像很怕段兰因走了似的，马上从自己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段兰因。
段兰因笑着接过，“暑假作业？是要我给你检查吗？要签字吗？”
然而当他真的看清楚上面的字后，愣住了。
《田XX百家姓字帖集》。
是一本字帖。
翻开第一页，一笔一划，写得非常工整。
段兰因本来还想挑出点毛病逗逗他，但是这态度也太认真了，于是他道：“写得很好。”
“……嗯。”男生撇过了头，抢过自己的字帖，也没跟他多说一句话，飞快地跑走了。
“……跑这么快。”段兰因小声道，“我又不吃人。”
结果第二天，段兰因就收获了一本写满的字帖。
段兰因：“……”
段兰因嘴角抽抽：“倒也不用一天就写完整本。”
男孩踢了踢一边的石子，不看他，道，“又不是写给你看的。学校的作业都太简单了，我就随便写写打发时间。”
段兰因笑道：“好好好，你不是写给我看的。但是，你现在就写完一本字帖了，那你明天还有写的么？”
男孩道：“这个不用你操心。”
结果第三天，段兰因就收到了一本写满了的英文字帖。
段兰因：“……”
……
眼前的景象再次一闪。
“田野终于结束了！”程安伸了个腰，“他妈的，这块儿地破死了，再也不来了。”
段兰因没有接话，却见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小石头，他往屋外看去。
果然，屋外几乎有人高的玉米秆边，站着一个男生。
段兰因笑着走出了屋子，那个男生急切地走了上来。
明明很近的距离，明明是面对面，可是对方的脸，却像是糊了一团，怎么也看不清。
“你……你就要走了吗？”
段兰因听到那个男生很是着急地问自己。
“嗯。”
“……”
段兰因：“你不用担心，资助的钱我都给机构了，他们每个月都会派人亲手把钱交你手上。”
村子里的人都很精，如果不把这笔钱亲手给他的话，指不定会落到他们家里的谁兜里去。
男孩倔强道：“钱，你给到我高考结束就行了。高考一结束，我会考上好的大学，去你在的C市，自己赚钱……就不用你给了。”
段兰因笑道：“好。”
男孩张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没发出声音。
“对了，相处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知道。”男生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失落。
“你叫段兰因。”
段兰因一怔，旋即露出一个笑。
那个笑落在春光里，比春日还要灿烂。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谢谢。”段兰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谢谢，但是他就是说了；他也不知道眼前的小孩儿让不让摸他的头，但是他就是上手揉了揉。
小孩儿的头被他揉得乱七八糟，但是他也没意见，相反，他继续道：“‘兰因絮果’，所以我记住了。”
“嗯。”
小孩儿突然急忙问他：“那你呢！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段兰因心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也知道啊，你叫……”
可那个名字怎么也叫不出口。
段兰因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没由来的慌乱，紧接着就是一阵轰隆声。
可是这明明是春光大好的四月时节——
轰隆——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外下起了雨，还打了春雷。
段兰因被这春雷惊扰了梦境，迷迷糊糊睁着眼醒来。
他还记得这个梦的尾声，还记得那个记忆中五官模糊的少年焦急地问他：“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
段兰因拖着一身软绵绵的身体，挣扎着掀开被子，起床，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的一个柜子前——
拉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
“兰因，”他还记得七年前，资助机构的工作人员亲手把这封信交给他的样子：“这是你资助的那个男生写给你的信……”
……
窗外的春雷轰鸣，闪电拉扯出一道极昼般的白光，恍若白昼，打在段兰因的脸上。
“哥哥！”
李序在屋外听到了房间内的动静，以为是段兰因出了什么事。
他急忙打开房门，却看到了房间里，拿着一张信纸的段兰因。
李序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在原地。
他认得那张信纸。
是他七年前，写给段兰因的感谢信。
落款处是……
段兰因茫然地转过头，那双因为高烧而不甚清醒的眸子和面色仓皇的李序对上。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