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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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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平稳地驶向城郊。夜色浓稠,道路两旁是飞速倒退的、光秃秃的冬树。快接近目的地时,升升的手机在寂静的车厢里发出“叮”一声脆响。
他点开屏幕,是一份延迟送达的电子医疗报告——上次和卫年一起去医院做的检查。
目光扫过那几行结论性文字,升升的指尖微微发凉:「检查者性别:Beta。长期接受S级Alpha信息素注入(临时标记行为),导致Beta体内信息素平衡系统持续超负荷……可能引发嗅觉疲劳、间歇性头痛、恶心或呼吸不畅等急性应激反应。建议:立即减少或停止相关行为,并接受系统性调理与监测。」
他沉默地看完,迅速按熄了屏幕,将手机扣在腿上。车窗倒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一会儿见到张加然……再跟他说吧。他想。
车头拐过一个缓弯,视野豁然开朗。
一座灯火通明的华丽别墅庄园,如同沉睡在冬日荒原上的巨大宝石,骤然撞入眼帘。建筑线条现代利落,巨大的落地窗透出璀璨温暖的光,却又在园林冷光灯的映衬下,显出一种不容亲近的庄重与疏离感。升升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喉间有些发干。
车子在别墅正门前停下。隔着车窗,升升一眼就看见了张加然。他站在灯光下,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礼服,身形挺拔,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静静等待。与平日的随意不同,此刻的他,完美融入了这片奢华背景,精致得有些遥远。
升升在车里慢吞吞地挪到门边,手指还未碰到把手,门已从外面被拉开。
“欢迎啊,蓝蓝公主。”张加然微微倾身,带着笑意看他,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升升忽略掉那个让他耳热的称呼,把手搭进他伸出的掌心,低声提醒:“别笑了,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张加然这才稍稍收敛了过于外露的情绪,但眼底的笑意未减。他小心地将升升牵出来,让他挽住自己的臂弯,带着他朝灯火辉煌的主厅走去。
越是靠近那扇厚重的双开门,里面流淌出的音乐与人声便越是清晰。升升不自觉地收紧手指,轻轻拉了一下张加然的袖子:“你爸……在里面吗?”
“当然在。”张加然感觉到他的紧张,手臂肌肉微微放松,给他支撑,“不过不用担心,他这会儿在偏厅跟几个叔伯谈事情。这里面都是些年轻一辈,算是非正式的酒会。”
闻言,升升悄悄松了口气。可刚随着张加然步入温暖喧嚣的大厅,一个熟悉而令人不悦的身影就挡在了面前。
宋新拿着平板电脑,脸上是公事公办的刻板表情,意图明显。张加然视若无睹,揽着升升的肩,直接从他身侧绕了过去。
“呦,这就是藏得严严实实的那位小情人?”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插了进来,语气熟稔。
张加然轻“啧”一声:“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名叫时焕的年轻男人举了举酒杯,毫不在意地笑着转向升升:“我的错,开个玩笑别介意。你好,我叫时焕,是加然小学就认识的发小。这位是……易选蓝,对吧?”
升升点点头,礼貌而简短地回应:“你好。”他下意识地瞥了张加然一眼,后者在他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宋新却又跟了上来,平板几乎要递到张加然眼前:“加然,嘉羡生物最新的研究方向简报,张先生吩咐让你过目……”
“现在不看。”张加然语气冷淡。
时焕适时地递上一杯起泡酒,巧妙地将宋新隔开:“宋哥,这种场合就别谈工作了。尝尝这个,刚从冰桶里拿出来。”他朝张加然使了个眼色。
张加然会意,低声对升升说:“我们上去打个招呼。”
两人并肩踏上铺着柔软地毯的弧形楼梯。升升想将手从他臂弯里抽出来,张加然却顺势下滑,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跟谁打招呼?”升升轻声问。
张加然没回答,只是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推开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的橡木门。
门内是一间相对安静的小客厅。张加羡和李湖停分别坐在房间两侧的沙发上,各自对着笔记本电脑,房间里只有轻微的键盘敲击声。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平静。
李湖停最先察觉有人进来,他合上电脑,看向仍戴着蓝牙耳机、专注于屏幕的张加羡,轻声提醒:“加羡,有客人。”
张加羡抬起头,看到是他们,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立刻摘下耳机起身:“你们来了。快过来坐。”她的笑容冲淡了房间内微妙的气氛。
升升在对李湖停点头致意后,跟着张加然坐到了张加羡那边的沙发上。李湖停见状,重新打开电脑,戴上了耳机,将自己隔绝在无形的屏障之后。
“弟媳妇,好久不见,”张加羡笑着打量升升,“有没有想我呀?”
“他想你就怪了,当然是想我。”张加然挑眉接话。
“没问你。”张加羡白他一眼,又笑眯眯看向升升,“来,叫声姐姐听听。”
升升耳根微热,有些局促,但还是顺从地轻声开口:“姐姐。”
“哎!”张加羡笑容扩大,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个颇厚的红色信封,“见面礼,拿着。”
升升愣了一下,看向张加然。后者点点头:“姐姐给的,就收下吧。”
“谢谢姐姐。”升升接过,腼腆地笑了笑。
看着三人间自然流淌的温情,李湖停的目光从屏幕边缘抬起,落在张加羡带着生动笑意的侧脸上,眼神复杂。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能确信,她内里还是当年那个鲜活耀眼的人。
“抱歉,打扰一下,”李湖停温和地开口,打破了这边的温馨小圈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下楼了。”
三人同时看向他。张加羡脸上的笑容收敛得很快,恢复成得体的平静。她率先起身,走向李湖停。李湖停脸上立刻扬起那种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操控轮椅转向电梯。张加羡跟在他身后半步,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冷淡的距离感。
张加然握紧升升的手,低声说:“我们也下去。”
“下去……做什么?”升升心里隐约猜到,却又不敢确定。
张加然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无比,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去公开你。让所有人都知道。”
升升心头猛地一跳。这意味着他将彻底被卷入张加然的世界,再也无法退回原本安全的边界。他看着张加然的眼睛,那里面有期待,也有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一刻,心底那点犹豫和胆怯,忽然被一股更强大的冲动压了过去。他反手握紧张加然,用力点了点头。
电梯平稳下行。“叮”一声轻响,梯门向两侧滑开。
门外衣香鬓影的大厅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玩味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张加羡与李湖停率先步出,面带微笑。紧接着,张加然紧紧牵着升升的手,坦然地走入那片目光的海洋。短暂的寂静后,善意的掌声零星响起,渐渐连成一片。
然而,这充满仪式感的氛围尚未达到高点,便被一道沉缓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打断。
宾客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张林域在几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簇拥下,缓步走来。他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压,目光平静地扫过电梯口的几人,最后落在轮椅上的李湖停身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长辈式笑容:“听说湖停亲自来了,我们几个不中用的老家伙赶紧过来看看,还好赶上了。”
李湖停伸手与张林域相握,态度谦逊而不失稳重:“伯父言重了。各位正值盛年,是商界砥柱。既然来了,就请您作为长辈代表,为我和加羡说几句吧。”
“好。”张林域笑着应承,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张加然和他身边的升升。
张加然嘴角那点弧度已经彻底消失,面容冷峻。他只是随着众人象征性地鼓了鼓掌,便想带着升升从侧边离开。
“加然。”张林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止住了他的脚步。
张加然转身,迎上父亲的目光。
“既然带朋友来了,总该介绍一下。”张林域的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周围人的视线却因此更加聚焦在升升身上。
张加然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拉着升升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声音清晰而稳定:“爸,这是易选蓝,我的交往对象。”
“嗯。”张林域应了一声,目光在升升身上停留了两秒,那审视的意味不言而喻。旁边李家的长辈打着圆场笑道:“老张,这是要双喜临门啊?”
张林域摆摆手,语气随意:“小孩子家交朋友,闹着玩的,咱们长辈就别凑趣了。”他转而看向张加羡和李湖停,“加羡,湖停,李家几位叔伯也在,正好有些合作细节,上楼再谈谈?”
升升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心底那点微弱的期待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凉的平静。他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对张林域和李家众人微微颔首致意。张林域只是对他略一点头,便与其他人簇拥着张加羡和李湖停朝楼上走去。
“别理他。”待人群稍散,张加然立刻握紧升升的手,低声安抚,指尖传递着温度和力量。
“嗯。”升升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我去一下洗手间。”
“这边,我陪你去。”
“加然!”时焕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快步走近,对升升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选蓝,借你家这位几分钟,那边有几位投资人,非得见见他。”
升升看向张加然,后者对他点点头:“你问侍应生就行,我很快回来找你。”
“好。”升升看着他转身与时焕并肩离去,走向大厅另一端那个真正的名利场中心。两个同样高大挺拔的背影,在璀璨的灯光下与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是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从容。
那一幕深深烙在升升的视网膜上,一种尖锐而清晰的、宛如冰水浇头般的“不同”与“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从洗手间出来,升升没有立刻回到那个让他呼吸不畅的大厅。他顺着侧门走到别墅外的玻璃长廊。长廊空无一人,寒风从缝隙钻入,带着刺骨的凉意。与别墅内的灯火辉煌相比,这里的光线幽暗许多,却依然足够明亮,照亮每一处精美的装饰。升升想起自己家那条入夜后便漆黑一片、只能靠月光辨认的巷子,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和疏离感包裹了他。
他寻了个角落的长椅坐下,低头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夜风吹得他有些冷。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的女声,是张加羡。
“你等等我…我马上处理完这些事就过去找你……”她的语气是升升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急切的柔软。
升升身体一僵,下意识想避开,却已来不及。
轻微的电动轮椅声滑近,李湖停的声音在冬夜里显得比寒风更冷:“你要去找谁?”
短暂的沉默。
“偷听别人讲电话,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张加羡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我不是绅士,”李湖停的声音近在咫尺,压抑着什么,“我是你未来的丈夫。”
脚步声靠近。升升透过装饰植物的缝隙,看到张加羡走到李湖停的轮椅前,微微俯身,拿起了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外套。“等领了结婚证,”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你再来行使丈夫的权利也不迟。”
脚步声和轮椅声先后远去。升升独自坐在冰冷的角落里,心口沉甸甸的。这场光鲜亮丽的联姻背后,竟是如此冰冷的算计与疏离。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起身回到温暖却陌生的大厅。目光逡巡,没有找到张加然的身影。
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却突兀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严离?”升升快步走过去,满心疑惑。严离穿着简单的黑色制服,正低头整理着推车上的器具,那装扮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参加宴会的宾客。
严离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没有回答。
此时,时焕拿着话筒走到了大厅一侧的小型舞台上,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每个角落:“各位,插播一个特别环节!感谢张加然先生,今晚特别为大家请到了来自R国的顶级海鲜料理大师,进行一场精彩的现场庖丁解‘鱼’表演!而担任大师助理的这位,正是本届WTY国际青年科研大赛的一等奖得主——严离同学!让我们欢迎!”
掌声和低低的议论声响起。升升站在原地,如遭雷击。严离怎么会在这里?还以这种近乎“展示品”的方式出现?他猛地想起前几天在车上,张加然那句意味深长的“给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吗?”低沉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张加然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手臂虚虚环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升升转过头,眉头紧蹙,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不赞同:“是你把他弄到这里来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冷意。
张加然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他抓住升升的小臂,力道有些失控:“你生气了?为什么?”他不理解,这明明是他费心准备的“节目”。
“你太过分了。”升升试图挣脱他的手。
“我是请他来工作的,付了很丰厚的报酬!”张加然的声音里带上了隐忍的怒意。
升升根本不信。严离家境不差,本身有保送资格,根本不需要这种哗众取宠的“工作”。事实上,张加然确实用了些手段——以严离的保送资格为筹码,才让严离不得不“接受”这个邀请。
表演开始了。严离在料理台旁沉默地配合着大师,动作专业却僵硬。升升看得揪心,尤其是在严离不小心被烧红的刀具边缘烫到,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他却只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便继续工作时,升升忍不住想上前,却被张加然死死箍住了手腕。
“松开!”升升低声斥道。
“你就这么关心他?”张加然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受伤了!”升升看着严离默默处理伤处,然后继续工作,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不许去。”张加然的命令斩钉截铁。
表演终于在一片礼貌的掌声中结束。严离独自在角落收拾残局,背影孤直。在他抱着沉重的工具箱转身离开前,目光似乎朝升升的方向极快地瞥了一眼。升升分明看到,在他低头迈步的瞬间,一滴水珠从低垂的眼睫下坠落,迅速消失在昂贵的地毯绒毛里。
升升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和强烈的愧疚。他的朋友,因为他,遭受了这样的难堪。
他猛地转回头,用力甩张加然的手,因为愤怒和难过,声音都在发颤:“张加然,你太过分了!再不放手,我们就分手!”
“易选蓝!”张加然低吼出声,额角青筋微跳。
周围的视线再次被吸引过来。张加然猛地意识到场合,他不再多言,一把抓住升升的手腕,近乎粗暴地拽着他,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别墅外。
寒风瞬间包裹全身。张加然拉开副驾驶的门,将升升几乎是“塞”了进去,然后重重关上门。
回程的路上,车厢内是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引擎低吼和窗外呼啸的风声。升升偏头看着窗外飞逝的模糊光影,身体因为余怒和寒冷微微发抖。直到手机震动,收到严离发来的「已上车,无碍」的简短消息,他紧揪着的心才稍微松了一点点。
稍稍冷静后,那句话在脑海里回响——“我们就分手”。他并不后悔说出这话,是张加然的行为越过了他所能接受的底线。
车子猛地一个急刹,停在公寓楼下。惯性让升升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勒回座位。他等着张加然说话,质问也好,道歉也罢。
然而,张加然只是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浓稠的夜色,下颌线绷得像刀锋。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冰冷的一句:“下车。我去公司。”
升升看了他一眼,那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和陌生。他没再说话,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车,径直走向单元门。身后传来引擎暴躁的轰鸣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那辆黑色的车如同离弦的箭,瞬间消失在冰冷的夜色深处。
升升没有回头,只是摸出钥匙,冰凉的手指有些僵硬。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投下他孤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