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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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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医生仔细翻阅着张加然的各项检查报告,眉头微蹙:“神经传导信号异常,但并非不可逆。我给你开些营养神经的特效药,配合日常的感官刺激训练。这不是遗传性问题,推测是童年时期神经受损导致的味觉失灵,理论上,有恢复的可能。”
张加然接过那叠厚厚的报告,只扫了一眼关键的几项数据,便随手拍照发给林意,附言简洁:“带团队跟进这个方向,优先分析‘后天神经性味觉障碍’的可逆性方案。”他语气平淡,仿佛在布置一个寻常的研究课题,而非关乎自身的缺陷。
诊室外,走廊光线冷白。升升正盯着墙上主治医师的介绍栏出神,玻璃框反射出他有些疲倦的侧脸。他没注意到身边的长椅微微下陷,一个人坐了下来。
“选蓝?真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这不算陌生的声音,升升转过头,对上季空那张比上次见面憔悴了许多的面容。他移开视线,淡淡回应:“陪朋友看病。”说完便继续盯着介绍栏上某位专家的照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子,显然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
季空却像没察觉到这份疏离,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从琐碎的近况说到餐厅传闻。见升升始终不回应,只是偶尔“嗯”一声,他像是急于打破这层隔阂,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升升放在身侧的手腕——
“松手。”升升猛地抽回手,动作幅度不大,眼神却倏地变得凌厉,像被触碰到逆鳞的小兽。
“好好好。”季空悻悻收手,摸了摸鼻子,语气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熟稔,“还是老样子,不碰你就不爱搭理人是吧?”
“有事吗?”升升实在不解,之前在餐厅兼职时他们虽然认识,但交情泛泛,仅限于同事间的点头之交,现在这人怎么表现得如此……自然熟络?
“没事就不能聊聊天?”季空试图让语气轻松些。
“不熟。”升升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情绪。
“哇哦——”季空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受伤的表情,“我明里暗里追了你那么久,结果就换来一句不熟?”
升升这下真的茫然了,他转过头,仔细看着季空的脸,似乎在确认对方是否在开玩笑:“什么时候的事?”
季空几乎要怀疑自己这一年多来的那些“行动”是不是真的只存在于自己的想象里。他明明经常“顺路”带早餐、送些小礼物、在升升晚班后说要送他回家、发过不少嘘寒问暖的消息……虽然对方大多客气回绝或反应平淡,但他一直以为升升只是性格内敛。“你完全不知道?”他有些难以置信。
“听别人隐约提起过,但你没亲口对我说过任何类似的话,”升升平静地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以为是玩笑,或者他们误会了。”他的迟钝有时是一种无意识的屏障,隔绝了太多他不想接收或分辨不清的讯号。
季空顿时僵住,像是被噎住,好半晌才苦笑:“你也太迟钝了吧,选蓝。”声音里带着挫败和一丝了然,或许正是这种纯粹的“不知情”,才让他之前那些试探显得像个笑话。
升升自认为和他不熟,但对方此刻流露出的失落不似作伪,本着基本的礼貌,他问:“你怎么来医院了?”
季空脸上那点夸张的情绪收敛了,他叹了口气,肩膀垮下一些,语气低落下来:“我爸病了,情况不太好,我来陪他走最后这段路。”这话里的沉重是真实的。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空气都沉寂了。走廊尽头传来推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规律而冰冷。升升向来不擅长安慰人,词汇贫乏,只能安静地陪坐着,目光落在对面墙上的应急灯标识上,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对命运无常的共情。
季空整理好情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有空聚聚。”他换了个更安全的说法。
升升犹豫了一下,接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缓慢地输入自己的号码。刚输完最后一个数字,正准备递还,手臂突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拽起,身体失衡地向后踉跄一步,熟悉的冷冽气息瞬间笼罩过来,耳边响起张加然冰冷得几乎掉渣的声音:
“滚开。”
升升正要开口解释这莫名其妙的状况,季空却像是被这充满敌意的两个字和对方护犊般的姿态激怒了,猛地起身,伸手就想推搡张加然。“你他妈——”
好在张加然反应极快,一手将升升更稳地护到身后,自己也敏捷地向侧后方撤了半步,避开了季空的手。他眼神锐利如刀,周身那属于S级Alpha的压迫感无声弥散,虽然刻意收敛了信息素的具体指向性,但那种高阶存在的威慑力依然让季空动作一滞。
“上次在餐厅用信息素压制我的账还没算,听说你辞职跑得倒快!”季空怒目而视,旧恨涌上心头。
听到这话,升升才恍然明白当初自己听到的传言里,张加然那句含糊的“他害的”所指为何。
原来是张加然用信息素压制了季空?见张加然脸色越来越差,下颌线紧绷,眼神阴鸷,升升急忙从张加然身后侧身出来,挡在两人之间,将手机塞回季空手里:“都是误会,我会和他解释清楚。你先去照顾你父亲吧,别在这里……”他看了一眼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视线。
季空握紧手机,看了眼屏幕上存好的号码,神色缓和些许,那股被激起的怒气在现实的沉重面前消散了大半。“……晚点联系。”他低声说,临走前,目光复杂地、深深地看了升升一眼,那眼神里有未竟的话,也有某种了然的放弃。
张加然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走廊拐角,才将阴鸷的眼神转向升升,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审问的意味:“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他看到了交换手机的那一幕。
升升弯腰拿起放在长椅上的背包和机构发的礼品袋,直起身对上他阴沉的目光,自己刚才那点因季空父亲病情而生出的微弱情绪,瞬间被这莫名其妙的质问和强势打断搅得荡然无存,心情糟糕透顶:“关你什么事?”
他刚把张加然之前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和礼品袋抓起来,有些用力地丢回长椅,转身就走,步伐又快又急。
“易选蓝!站住!”张加然在身后连名带姓地喊,声音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有些突兀。
听到这全名的呼喊,升升走得更快了,几乎是小跑向电梯间。但刚按下电梯按钮,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份机构发的礼品袋还在张加然手里——里面是老板趁着还没正式开学,提前给老师们发的暑期小礼物,不算贵重,但也是份心意。他纠结地抿了抿唇,还是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走。
张加然正提着两个袋子快步追过来,见他回头,脸上掠过一丝松了口气的神情。升升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伸手就去拽自己的那个袋子。
张加然没松手,反而握紧了提手。
拉扯了一下,升升忽然泄了气,松开手,语气疲惫:“算了,我不要了。”说完又要走。他讨厌这种无意义的争执和拉扯。
张加然傻眼了,一手提着一个大袋子,急忙又追上去:“易选蓝!”他腿长,几步就缩短了距离,但升升步伐频率快,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里穿梭,竟一时没让他追上。
一路跟到地铁站,挤上晚高峰前尚且宽松的车厢。升升找了个角落站着,闭眼假寐,张加然提着袋子站他对面,目光灼灼。越来越多的目光隐晦地投向这对相貌出众、气氛却明显不对劲的年轻人。
升升被看得耳根发热,实在受不了这份尴尬,到站车门打开时,挤下车,快步走向出站口。
张加然毫不犹豫地跟上。
地铁口,升升终于忍无可忍,停在他面前,再次伸手去拿袋子。
张加然还是没松,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固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升升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写着“不可理喻”,转身又要走。
“给你给你!”张加然终于妥协,将属于升升的那个袋子递过去。他算是发现了,别看升升腿没他长,平时走路也不快,但真要“逃”,那步子倒腾得倒挺快,关键是心意坚决。
升升接过袋子,抱在怀里,闷头往前走。张加然提着另一个袋子,默默跟在后面半步的距离。一路跟到升升家楼下那片老旧的、路灯昏暗的居民区。
升升在单元门口停下,转身,用身体挡住了生锈的铁门入口。与经常去的张加然家那整洁现代的高层公寓相比,升升对自己租住的这处简陋的一室户有些难以言喻的自卑,他从不邀请任何人上去。
“我错了,不该凶你。”张加然在一步之外停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认错的诚恳。夜色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
升升生气的典型表现就是不看他、不说话,用沉默筑起围墙。若不是被跟到家门口,他连这句话都不想听,只想自己安静待着。
眼看陷入僵局,晚风拂过楼道旁丛生的杂草,发出窸窣声响。张加然上前两步,两人距离拉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他微微低头,目光试图捕捉升升垂下的视线:“要打要骂随你,别不说话啊。易选蓝,你看看我。”
见升升固执地盯着地面一块破损的砖,张加然索性蹲下身,仰起头,从这个角度自下而上地看他。这个带着点孩子气的、全然放弃身高优势的举动让升升愣住了,一时间忘了继续生气——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若是闹别扭或犯错,父母见他这样沉默倔强,只会冷冰冰丢下一句“自己想清楚”,便转身离开,从不会在意他是否难过,更不会这样放低姿态来哄。
两人一蹲一站,在昏黄灯光下无声对峙。偶尔有晚归的邻居投来好奇一瞥,又匆匆上楼。
对视良久,升升喉结动了动,终于先败下阵来,声音有些干涩:“起来。”
张加然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可能沾到的灰,像个等待审判的学生,站得笔直。
“为什么骗我说是季空害你被辞退?”升升问,这是症结之一。
“对不起,当时没解释清楚,让你误会了。”张加然认错认得飞快,态度端正,“是我自己辞的职,跟他……有点冲突,但不是他害的。”他省略了冲突细节。
升升看着他诚恳认错的样子,灯光下他睫毛的阴影落在眼下,忽然又想起季空父亲病重的事,以及自己当初也是听信了片面传言就给他和季空都下了定论,不禁有些自责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让情绪更平稳,然后伸出手:“东西给我。”指的是张加然手里另一个原本属于他自己的袋子。
这次张加然乖乖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升升的手背,带来细微的触感。
升升接过,两个袋子都有些分量,他抱在胸前,准备转身上楼。
“不请我上去坐坐?”张加然问,带着点试探。
“家里乱,不方便。”升升拒绝得干脆,声音闷在袋子后面。
这时,张加然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屏幕亮光在昏暗处很明显。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林意。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升升说:“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
升升点点头,看着他转身快步走向小区外,背影很快融入夜色。直到看不见了,升升才转身上楼,把两个袋子放在狭窄的玄关。他看了看窗外沉下来的天色,想了想,又拿起钥匙和一个小购物袋,转身出门——临近开学,该去附近的平价超市买些必需品了,冰箱也快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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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张加然走到远离居民楼、相对安静的街角,才接起电话。
“加然,医疗团队已经收到报告了,正在初步分析。你姐也知道了,她很重视,让你尽快抽时间回去一趟,家里安排更详细的检查。”林意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一如既往的平稳干练。
“派车来接我,定位发你了。”张加然报出附近一个显眼路牌的位置。
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随即林意有些诧异:“你怎么在那么偏的地方?我记得那片是C区边缘的老房子,好像快拆迁了。”
张加然回头,望向夜色中那几栋外墙斑驳、窗户零星亮着灯的居民楼,升升住的那一栋隐匿其中:“拆迁?什么时候?”
“就这一两个月吧,规划早就定了,补偿方案前段时间应该都下发到户了。”林意看着定位地图,越看越觉得眼熟,迅速翻看之前的记录,一愣,“等等,这个定位……是易选蓝家附近?他是租户吧?那拆迁后应该要重新找房子了。”
张加然蹲下身,靠在冰冷的墙边,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站立和刚才追赶有些发麻的腿脚,语气平淡却笃定:“到时候让他搬来和我住。”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罕见的犹豫和提醒:“加然,你想清楚。你自己的住处或许没问题,但以你父亲那边对你的关注……这事一旦被他知道,会很麻烦。万一他把气撒在易选蓝身上……”
张加然直接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忙音传来,他维持着蹲姿,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间片刻。林意说得对,他现在羽翼未丰,研究室刚起步,各方面都在艰难建设中,别说周全地保护另一个人,连完全摆脱父亲掌控、自保的能力都还不够。他需要时间,更需要尽快找到足够份量、能与父亲抗衡或交易的筹码。
夜色渐深,秋虫在角落里断续鸣叫。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升升那扇已经亮起温暖灯光的窗户。那一点光,在周遭的陈旧暗淡中,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脆弱。他暗暗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一种混合着保护欲、不甘和迫切想要强大的情绪,在胸腔里无声地鼓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