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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原来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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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姜序睡得异常沉,也异常甜。
梦境温暖而真实,仿佛触手可及的未来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他与陈念相拥在他们精心挑选的S市小家里,晨曦透过米白色带暖黄光晕的窗帘洒落;他们手牵手漫步在各自大学的林荫道上,在无人经过的梧桐树后交换甜蜜的亲吻;他们在超市蔬菜区,陈念捧起一颗圆滚滚的南瓜,眼睛亮晶晶地回头问他:“晚饭吃这个好不好?”;夜晚,他们在属于他们的床上,毫无顾忌地交换着彼此的体温与心跳,距离在爱意中消弭,亲密无间……
他满足地喟叹着,嘴角噙着笑意,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慵懒地扫过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下午一点半。竟然睡了这么久?他失笑,带着一丝慵懒的满足感,习惯性地翻身,想趁着陈念还在熟睡,偷一个温存的早安吻,再赶紧起来做顿像样的午餐。
然而,手臂揽过去,触碰到的只有一片冰凉的,空空如也的床单。
姜序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他撑起身,环顾四周。晨曦早已褪去,房间里光线明亮,卫生间的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不安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念念?”他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无人应答。
姜序猛地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冲进客厅,推开客卫的门,又快步走进厨房——每一个角落都寻遍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茶几。那本摊开的语文书,像一道刺目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扉页上,那行他曾无数次摩挲,心疼不已的字迹,此刻却像最恶毒的诅咒,冷冷地刺入他的眼帘。
【我喜欢你,但我比任何人都知道,这是一段不会有开始,不会有过程,更不会有结果的暗恋。】
“不……不会的……”姜序喃喃自语,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找到那个置顶的名字,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挂断,不死心地打开聊天软件,飞快地输入一行字:“念念,你在哪?回电话给我!”指尖颤抖着按下发送键。
下一秒,一个鲜红刺目的感叹号,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发送失败!
什么意思?!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昨天还躺在他怀里,说着“我愿意”将一切交付给他的人,今天就亲手斩断了所有联系,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股荒谬绝伦的愤怒和巨大的被欺骗感瞬间冲垮了理智。姜序猛地站起身,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冲出家门。
他拦下出租车,报出陈念家的地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用力地敲打着那扇熟悉的门板,指节生疼。
“陈念!开门!陈念!!”
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
隔壁的门开了,一位面熟的邻居探出头,带着同情:“小伙子,别敲了。这家人昨天一大早就出门旅游去了,说是要散散心。”
旅游?散心?哈!
姜序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苦笑,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一步。什么旅游!分明是逃离!是彻底斩断!为了不让他找到,为了不给他任何纠缠的机会!
原来如此。
原来昨天那场献祭般的温存,那场他珍而重之的新的开始,在陈念心里,不过是……一场用来偿还他两年情意的补偿?他姜序全心全意付出的感情,就只值这一夜的虚与委蛇?
巨大的悲愤和屈辱几乎将他撕裂。他想放声大笑,嘲笑自己的愚蠢和天真,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声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冰冷空荡的公寓的。熟悉的陈设此刻都成了尖锐的讽刺,每一寸空气都残留着陈念的气息,却又宣告着他的彻底离去。
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被他视若生命,发誓要共度一生的人,像丢垃圾一样,毫无预兆地丢弃了。
颓废如同深海的淤泥,将他彻底淹没。接下来的日子,姜序过得浑浑噩噩。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反复咀嚼着过去的每一个细节,像解一道条件残缺,信息模糊的难题,试图找出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才导致了这致命的被抛弃。
他一遍遍地问: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吗?是因为占有欲太强让他窒息了?是因为……那晚不够温柔,让他失望了?
没有答案,就像解题时题干信息模糊不清,再顶尖的学霸也无法推导出正确结果。所有的猜测都指向死胡同,最终只留下更深的迷茫和自我怀疑。
心力交瘁之下,他选择了放弃。不再去想,不再去纠结。既然对方已经毫不犹豫地斩断,他又何必像个笑话一样执着?
一切都结束了。
从陈念消失的那一刻起,他和陈念的故事,就画上了仓促而残忍的句号。
既然如此,再固执地留在国内,守着这片充满回忆又令人窒息的土地,还有什么意义?
他拨通了父母的电话,声音疲惫而空洞:“……我同意去国外,申请麻省理工吧。”
既然爱情无处托付,至少,他还能将这颗破碎的心,埋葬在曾经向往的,冰冷的代码与宏大的科技梦想里。
……
临出发的前一天,鬼使神差地,姜序回到了南四中。盛夏的校园空寂无人,蝉鸣聒噪。熟悉的红砖墙,空旷的操场,寂静的教学楼……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与他再无关联。
脚步不知不觉,将他带到了隅间咖啡馆门口。看着熟悉的招牌,那些久远的记忆翻涌上来:初见周屿时那剑拔弩张的情敌误会;后来因他知晓太多陈念的往事而泛起的醋意……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带着一种苦涩的荒谬感。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欲走。
“小序?”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惊讶从身后传来。周屿推开门,手里还拿着擦杯子的布,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笑意,“都到门口了,不进来坐坐?知道你急着跟念念过二人世界,也不差这一会儿吧?”
他不知道?
姜序的脚步顿住,心头掠过一丝诧异。陈念那么依赖信任周屿,分手这种事,没理由瞒着他。
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我们……已经分手了。”
既然陈念不说,那就由他来撕开这层遮羞布吧。
周屿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下一秒,温和的神情被冰冷的怒意取代:“你说什么?分手了?!为什么?是你对他没兴趣了?姜序,我当初就说过你们不合适。你非不听!现在又搞出这种事。念念呢?他怎么样了?他要是有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姜序看着周屿瞬间爆发的怒火,心中那点残存的委屈和愤怒也被点燃。
他扯出一个讽刺的冷笑:“被抛下的是我,他能有什么事?他好得很,拿着他那一夜补偿,拍拍屁股走得干干净净。”
周屿被他话里的尖锐和痛苦震住了,眉头紧锁:“你们……是不是闹了什么大矛盾?小序,念念他……他从小就是那样的性子,敏感又容易钻牛角尖。你再给他点时间,耐心一点好吗?他需要时间去想通,去改变。你等我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边说边迅速拿出手机,翻出陈念的号码拨了过去,同时示意姜序稍安勿躁。
电话接通了,背景音异常嘈杂,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完全不像在什么旅游景点。
“屿哥?”陈念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周屿看了姜序一眼,后者立刻在手机上飞快打字:问他在哪里!
姜序的耳朵捕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背景音,心猛地一沉。
“念念,你在哪呢?怎么这么吵?”周屿按着姜序的提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陈念低低的声音:“我……在打工。”
“打工?暑假工吗?体验生活?”周屿追问。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陈念的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是……长期的。”
“什么?!”周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长期的?!念念!你不读书了?!你到底在哪?!发生什么事了?!”
“我……”陈念的声音哽住了,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带着压抑已久的痛苦和无助,“我跟姜序……分手了。”
就像过去无数次遇到委屈和难题时,向这位邻家哥哥倾诉那样。
“分手?为什么?”周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了一眼旁边脸色苍白的姜序,“是因为……他不够好吗?他欺负你了?”
“不……”陈念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要哭出来,“他太好了……是我不够好……屿哥,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能……不能那么自私……”
“自私?念念,你在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周屿急切地问。
“他明明可以有那么美好的未来。阳光,鲜花,掌声,家庭,儿女……他应该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东西。”
陈念的情绪终于崩溃,压抑的哭声透过话筒清晰地传来,撕心裂肺,“可是跟我在一起……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家庭,没有儿女,老了孤零零的……像个非正常人一样活着。屿哥……我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我就……我就觉得自己坏透了。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拉着他一起坠入深渊……毁掉他本该璀璨夺目的人生?!”
他的哭声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自我厌弃。
“念念!”周屿心疼地喊道,“可万一……万一他不在乎这些呢?万一他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哪怕是在你说的阴暗角落里……”
“可是我在乎!”陈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我在乎啊!!!”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个严厉的呵斥声:“陈念!磨蹭什么!流水线停了,还想不想要工资了?!”
“主管来了……屿哥,我先挂了,再见。”陈念的声音瞬间变得惊慌而急促,电话被匆忙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周屿握着手机,久久无法回神。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姜序。
姜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刚才陈念那番泣血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陈念不告而别,决绝切断联系的原因。
他被抛弃的愤怒和委屈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尖锐的心疼和愤怒所取代——心疼陈念独自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和自我贬低,愤怒那个将这种绝望念头植入陈念脑中的人。
周屿看着姜序脸上剧烈变幻的神色,沉声问道:“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是单纯被抛弃的那一个吗?”
姜序像是被这句话猛地惊醒。他瞳孔骤缩,脑海中无数碎片飞速闪过——陈念高考前一周突然的疏远和敷衍,父母近期异常积极的劝说出国……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冰冷的真相。
“今天是高考填志愿的最后一天。”姜序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迫,他不再看周屿,转身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他必须要赶在系统关闭前!必须!
姜序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狂奔,肺部像要炸开,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他冲回公寓,撞开房门,扑向书桌,手指颤抖着打开笔记本电脑,开机等待的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多此一举——担心陈念紧张忘事,他不仅记住了陈念的准考证号,还记住了他设置的密码。
登录招考系统的界面弹出。姜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飞快地输入账号密码。
页面跳转,陈念的高考成绩赫然在目——果然,比预估的分数低了整整四十分。一股尖锐的心疼再次攫住他。
但此刻,他没时间沉浸情绪。
他直接进入志愿填报页面。看着空白的志愿栏,姜序的心跳如擂鼓。
他无比感谢自己高考前那段近乎偏执的准备——他瞒着陈念,根据他模考成绩的波动区间,做了几十版不同分数段的志愿填报方案。确保无论陈念考多少分,只要不是彻底崩盘,都有合适的学校和专业可选。
他迅速调出记忆中那份对应陈念实际分数的方案,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将一个个学校代码和专业代码精准地填入系统。
确认无误,提交!
完成陈念的志愿,他立刻退出,登录自己的账号。他的志愿简单得多——S大的计算机科学专业。他的分数远超去年录取线,毫无悬念。
再次提交,确认。
做完这一切,姜序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椅背。他死死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看着那代表系统关闭的倒计时数字,一秒,一秒……无情地归零。
当页面彻底刷新,显示“志愿填报系统已关闭”的提示时,姜序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全身,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愤怒。
他双手插进发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念不可能是“自己突然意识到”这些。如果他有这种意识,以他那敏感又容易自责的性格,早就退缩了,绝不会等到高考结束才用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
时间点太精准了——高考前一周开始反常,考出了有史以来最低的分,导致他无缘S市的任何一所院校……这一切,分明是有人精心算计。
而在这个时间点,最迫切希望他出国,最有可能精准打击陈念软肋,并且有能力让陈念深信不疑的人……
答案呼之欲出。
姜序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他的父母!
从他决定留在国内读S大开始,从他频繁提起陈念这个名字,从他性格中那些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变化……他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最致命,最无法挽回的时机出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从心底窜起,几乎将他吞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差一点!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彻底,永远地失去他的念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