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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新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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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姜序的公寓离开,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父母的房门紧闭,他们早已回了老家,留下一个冰冷寂静的囚笼。
当最后一丝伪装的力气也被抽干,陈念终于放任自己瘫倒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幼兽。
压抑了一个月的绝望,痛苦,自我厌弃,如同溃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耸动,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浸湿了冰冷的地板。
无声的恸哭撕扯着五脏六腑,仿佛要将灵魂都哭碎。
哭到精疲力竭,眼睛红肿干涩,他才慢慢止住。世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逐渐暗淡的天光提醒他时间的流逝。
他撑起麻木的身体,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冰冷,却异常稳定地点开了购票软件。
目的地:Z市。
父母曾不止一次说过:考不好,就去Z市的工厂打工。既然考场上的发挥早已注定与好无缘,他又何必等待那张宣判书,徒增几日的煎熬呢。
一切都像是早已写好的剧本,他只需要机械地扮演那个被命运推着走的角色。
填表,排队,体检,入厂……流程顺畅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流水线上等待组装的零件。他被分配到一条高速运转的流水线旁,工作简单到极致——拿起,对准,按下,放下。
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这机械的重复,对此刻的陈念而言,竟成了一种救赎。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感受,只需要像机器一样,精准地执行指令。
大脑放空,时间在重复的动作中被碾碎,模糊。12小时的高强度轮班,两班倒的日夜颠倒,足以榨干一个人所有的精力。
同事们抱怨着辛苦,憧憬着发薪日。陈念却觉得很好,很好。身体极度的疲惫像一层厚厚的茧,将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包裹起来,隔绝了所有名为回忆和未来的毒刺。
他渐渐变得和周围人一样,眼神空洞,动作麻木,对日期失去了概念,生活只剩下工厂,食堂,宿舍这冰冷的三点一线。
这就是他为自己选择的,也是命运恩赐给他的,未来几十年的人生图景。
灰暗,重复,没有尽头。
一个月后的发薪日,工厂里难得有了一丝活气。同事们脸上洋溢着拿到微薄薪水的喜悦,商量着去哪里奢侈一顿,或是找个地方放松。
有人招呼陈念:“小陈,一起去啊?”
陈念只是摇头,他的工资被压了大半,到手的钱少得可怜。
更重要的是,他本能地抗拒任何享受。任何一点舒适或愉悦,都会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他拼命封锁的记忆闸门,让他想起那个不该想的人,想起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充满阳光和希望的未来。
他宁愿沉溺在这麻木的疲惫里。
下班后,他随着人流走向工厂大门外那条喧闹的小吃街。油烟混合着廉价调料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各种小摊前挤满了穿着同样工服的工友。
陈念径直走向一个熟悉的炒粉摊,摊主是个面善的大叔。
“你好,要一份炒河粉。”他的声音干涩,没什么起伏。
“好嘞!马上!”大叔显然认得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少年,一边熟练地颠勺翻炒,一边习惯性地搭话,“小伙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哪儿来的?刚来没多久吧?这活累不累啊?”
陈念只是含糊地“嗯”了两声,目光低垂,盯着油腻腻的地面。大叔识趣地不再多问,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来,五块钱,拿好,小心烫!”大叔利落地将打包好的炒粉递过来。
陈念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
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却比他更快一步,稳稳地接过了那袋散发着廉价香气的食物。
一个熟悉到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清晰地响起。
“好的,谢谢您。”
紧接着,是手机扫码支付的提示音:“到账五元。”
陈念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不敢抬头,不敢呼吸,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伸出去却抓了个空的手,指尖冰凉。
大叔愣了一下,看看陈念,又看看突然出现在陈念身边的男生——那男生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身姿挺拔,气质干净得与周遭油腻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有一张过分英俊的脸,此刻却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正牢牢锁在低着头的陈念身上。他像一道刺破灰暗的光,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
男生似乎知道大叔的疑惑,唇角勉强牵起一个礼貌却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大叔,我和他是一起的。”
“哦哦,原来是一起的啊。”大叔恍然大悟,脸上的疑虑散去,甚至带上了几分欣慰的爽朗笑容,“这就好,这就好。我老看这小伙子一个人来去,闷闷的,还以为他没朋友呢。有朋友就好,有朋友好啊。”
男生没再回应大叔,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身影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清晰地传入陈念耳中。
“既然是朋友,一个月没见,不打算抬起头……跟我打个招呼吗?”
陈念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地面,视线剧烈地晃动,模糊,根本无法聚焦。
打招呼?说什么?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巨大的恐慌和无处可逃的绝望感几乎将他淹没。
“走吧,”姜序的声音放柔了一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伸手想要去牵陈念冰冷僵硬的手,“先去吃饭,一切……等吃了饭再说,好吗?”
指尖即将触碰到陈念手腕的瞬间,陈念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
他像是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声音嘶哑而决绝。
“我们……已经结束了。”
姜序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痛苦和逃避的眼睛,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执拗。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一步,斩钉截铁地宣告。
“我知道。所以,”他盯着陈念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现在是新的开始。”
话音未落,在陈念惊愕的目光和周围人群诧异的注视下,姜序猛地弯腰,手臂穿过陈念的腿弯和后背,竟将他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你干什么?!”陈念猝不及防,失声惊呼,下意识地搂住了姜序的脖子。这一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他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如此近距离看到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星海,此刻却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心疼,还有……一种燃烧着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一个月不见,他瘦了些,下颌线更显锋利,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被痛苦打磨过的深沉。
姜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陈念心头发颤。
然后,他不再理会周围所有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抱着陈念,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片喧嚣混乱的小吃街,径直走向不远处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快捷酒店。
陈念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被轻轻放在酒店房间柔软的沙发上,才猛地回神。
他环顾着陌生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再想到刚才一路被围观的情形,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愤怒涌了上来。
“姜序!”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说过了,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听不懂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道刚才有多少人看到了吗?他们会怎么看你?!会怎么说你?!你……”
“我也说过了,”姜序打断他激烈的控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陈念的怒火。
他走到陈念面前,没有坐下,而是直接单膝跪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仰起头,目光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仰望他的神明,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接下来,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