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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番外·出柜那点事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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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发小朋友出柜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但和家人出柜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
最亲近的人往往也是下手最狠的人,是闹翻后会最恨的人,是因为曾经抱有期待,也是因为更了解对方于是往往杀伤力翻倍。
季阙的出柜准备了快两年,从他重新踏入大学校园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为出柜做准备,学校里的忙碌和课余时间的挤压和填充,每一步季阙都踩在刀刃上,他逼迫着自己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和条件,告诉自己一旦走错就可能偏之毫厘差之千里。
可是现实不是提前写好的剧本,总是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措不及防地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两年里,季阙一遍又一遍地自我欺骗,告诉自己演好人生的这场戏,才有可能让季重华短暂地松口,他流连于学校的各种社交活动,参与各个方面比赛的项目,但也不缺席季重华带他出门露面的各个场合。
季阙已经演了很多年听话的孝子,也不差这几年,他又披上乖乖再的皮,和季重华彼此两人假装父慈子孝,季阙用他的方式,逼迫着季重华在他和合法伴侣之间选择了前者。
可就在季阙依旧准备好和季重华接下来的长期拉扯的时候,他收到了季重华急性脑梗的病危单。
雪白的医院里是昂贵的消毒水味,熏得没吃晚饭就赶过来的季阙的胃直犯恶心,空空如也的胃不知为何给季阙一种翻江倒海的错觉,他硬生生忍住呕吐的冲动第一时间跑到急诊室外看个不看就签下了手术风险告知单。
这些医院给出的家里人负责签署的责任书其实看不看都不那么重要,毕竟风险不会因为家人了解而降低,会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总比坐以待毙等死要好的多,这起码证明还有生还的希望。
等到季重华的助理交完所有费用赶过来的时候,季阙看着面前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几岁的人,嗓子有些发堵:“陈叔,季……我爸这是什么情况?”
陈叔也在季重华身边干了不少年了,是季重华最相信最侧重的帮手,他脸上此时此刻也全是慌乱和无措,他摇摇头:“季总他今天下午在办公室站起来准备去开会的时候就突然倒地上了,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因为昨天晚上头疼没睡好太困了有点撑不住晕过去了,结果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就打了120。”
陈叔的表情有些懊悔:“脑梗突发之前是会有症状的,季总之前也有点偏头痛的毛病,我也没想过昨天晚上突然疼到季总睡不着会是大病一场的征兆。但还好,算抢救比较及时,我问了医生,大概率是没什么事情的,但是之后能不能痊愈很难说。”
季阙现在还年轻,他并不了解这些上年纪的人容易有的身体上的毛病,他只能用手机浅显查了查脑梗前夕会有的症状,还有死亡率和复发率。
死亡率不算很高,要看抢救时间及时与否,但是致残率不低,而且很有可能复发,复发的概率很高,所以就算季重华到头来平安无事的出院,脑梗复发像是随时能从头顶掉落下来的刀。
万一季重华一个人在家昏迷不醒,家里恰好又没人,季重华可能会错过最佳抢救时间到时候根本不可能和死神抢人。
季阙从不后悔,现在的他也不觉得他有些事情做错了。他把季重华的婚事搅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然后呢?他是痛快了,他为从十岁到十几岁的自己报仇了,畅快了,但是季重华呢?
季阙不后悔他搅和了季重华本该完好的再一次的婚姻, 曾经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想法,他是为十几岁的自己出气。
但是现在他的气已经出过了,这次之后,季阙唯一的退让就是季重华不论再找谁他都不会管,而且他会尽力地尽职尽责做好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
季阙一口气请了好几天的假,他这个时候本该尽量不请假的,因为他申请了提前毕业,于是短短两年多年时间他相当于要完成别人四年要完成的任务,他现在已经在开始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了,但家里的事是大事,碍于季重华的关系,季阙的假辅导员直接就给他批了,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只是让他回去补假条。
手术要的时间不短,季阙在急诊手术室外等了一个晚上,但他也没白等,趁着这晚上的时间季阙在和意外联系上的关禾斋聊天,正在试探性地挖墙脚,虽然季阙现在没有这个打打闹闹的心情,可是他不想在关禾斋面前展现他脆弱的异常。
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凭借着肌肉和大脑的本能,季阙和关禾斋进行了一段看不出异常的日常的线上打打闹闹,季阙试图的“挖墙脚”再一次失败了。
好几个电话号码都被逐字地删掉,季阙低头看向最后一个被他一个字一个字摁出来的电话号码,笑了笑,也逐字删掉了。
“已经初步脱离危险,但是病人需要呆在医院进一步观察。”
在手术结束的那一刻,季阙说不上来他得到答案后是什么心情,他只觉得站在他面前的医生后续补充的注意事项和说明变得模糊不清,这些话语像是在季阙的脑海里失去了它原本的含义,季阙听不懂,只觉得脑子里是有一根铁棒在搅,搅得他脑浆翻涌,胃里的恶心更加难以忍受。
季阙补觉一直补到下午三四点,他睡醒之后胃里空荡荡的,他坐在陪护床上甚至能听见肚子里传来空鸣。
季阙还是觉得难受,他先点了个外卖,再去去医院的食堂看了看,食堂还没开,但外卖刚好差不多了。
季阙点的外卖很素,素炒土豆丝,时蔬是青绿的油麦菜,唯一有点荤的就是西红柿鸡蛋。
季阙强忍着恶心填饱了肚子然后一直坐在季重华的床边等着人醒来。
等到第二天下午季重华才睁开眼,原本季重华眼白分明精于算计的眼睛像是一夜之间就变得混浊了起来,属于五十岁的苍老的疲态终于在他的脸上展开,那是岁月怎么也藏不住的痕迹。
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快到抓不住,一瞬间就溜走了。
没有人能叫停时间。
季阙原本并没有想要在季重华病危的时候刺激对方的意思,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季重华隔壁的病房里躺着一个被父母打进医院打到内出血的男生。
季阙一开始并不知道,隔了几天他从学校抽出时间回到季重华病房的时候,季重华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垂着苍老的眼睛一言不发。
看到季阙来了,季重华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他轻缓地”咳”了一声,语气和表情间尽是疲态,说话的语速很慢,如语言的初学者:“学校的事忙完了?”
季阙“嗯”了一声:“最近事不多。”
当脆弱在一个人的身上开始扎根,这个人就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掩饰什么了,就算脑梗抢救回来了,季重华现在行动也还很困难,他四肢僵硬,要外出活动需要人把他抱上轮椅。
人老了之后骨头是会缩水的,之前季阙还不觉得五十多岁的季重华身体上有什么明显的彰显对方已经老了的特质,可是当季阙在这一刻把人抱到轮椅上他才猛然发觉,曾经他需要仰视的人,这一刻竟然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季重华现在只有嘴巴还微微能动,于是父子两人就只能聊天。
季阙能看得出季重华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在几个僵硬而没有必要的几个问题过去之后,季阙给出了台阶:“医院里隔壁的病友还好相处吧?”
季重华有些艰难地咳嗽两声,接起季阙的话:“昨天进来了一个小伙子,听说是被他父母打进医院的,做了手术之后又哭又闹的,他父母就差点把他送进精神科去了。”
季阙皱了皱眉,季重华以前很少碰他,除了初三暑假的那一巴掌季重华几乎没打过他,毕竟打小孩并不是季重华教育理念里的正当行为,能让季重华在说起父母打家里的小孩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厌恶情绪的,说明这人可能确实在别人嘴里干了些无恶不作的坏事:“什么原因?”
季重华深呼吸了好几道,才勉强在微风和阳光里打起精神:“听说这小伙子是个同性恋。”
季阙放在季重华轮椅上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蜷缩了一下。
季重华不可能注意到季阙的这些小动作,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恶心的……”
季阙克制住自己的呼吸,声线尽量平静地打断了季重华的话:“如果我也是呢?”
死一样的寂静。
医院这片冬日凋零的后花园里凄冷,过境的风连声音也未曾带来。
两个人之间安静了好一会儿,季阙才缓缓转移话题道:“外面冷吗?要不要给你加块毯子?”
毛茸茸的毯子落在身上,挡住了冬日扑面而来的冷风,季重华却有些迷茫,就他现在这个身体连生气都没有力气,不像是破旧的音箱那样发出残破的声音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现在连呼吸也困难,更别说生气。
季重华知道他自己已经老了,他闭上眼睛后再次睁开,安静中他想起那个果断离开他的前妻,他和季阙的母亲认识的时候不早不晚,正是他事业处于上升的时期,于是要孩子这件事一直拖着,拖到他三十岁,对方二十九岁。
拖到他们都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或者小伙子了,而那点上头的热情和激情在一个月也难以见上几面后消磨得一干二净,于是他们也一拍而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已经在鬼门关闯过一会,季重华不仅是意识到自己的衰老,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势,也意识到季阙已经不是那个当年在艾春城见他面后扯着他的衣摆不让他走的小孩,而是可以把他抱起来的成年人,季重华选择了妥协。
“你……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起码也得先带到我面前给我看看吧?”季重华在重新躺回床上后蓦然开口。
季重华的妥协来得措不及防,季阙还以为是他听错了。
他看向季重华,试图看出季重华表情下更深层次的含义,也试图捕捉季重华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的深层含义,可是季重华什么也没再说,已然闭上眼睛安静地躺着了。
季阙永远没办法和面前说这个人和解,这个人把年幼的他和奶奶扔在了艾春城,而奶奶的病情更是因为独自一人而逐渐恶化被微不足道的呼吸道感染就夺走了生命。
他确实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和这个人和解,可是当季重华虚弱地躺在这里,他没有办法狠下心来不管对方的生死,如果这样的话他不就和面前这个无异了吗?
虽然他的喜好不需要对方的理解,但是这一刻季阙还是短暂地和自己和解了,就像是奶奶最后留给他的那封信里所写的那样。
——小雀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要因为别人而后悔,奶奶永远爱你,希望你是快乐的是永远健康的,和自己达成和解就好。
这是十四岁的季阙无法做到的,但是二十岁的季阙可以替那时候的他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奶奶你放心,我相信之后一定有人会很爱很爱我。
回到宿舍的季阙打开电脑,手机支在一旁的支架上,屏幕里是一张他总是看见却触碰不了的脸还有无数直播弹幕。
他没有开声音,只是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还好,要是听声音他真怕他就控制不住给对方打电话。
季阙用小号登上华光,然后给刚刚结束一局的人发送了好友组队。
他现在登的这个号是他跟之前在暑假和他们俩三排过的人拿的号,他问对方能不能出号的时候对方刚好也准备换个新号刷胜率就把这个号送给他了。
季阙在等排位匹配的同时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划水才能合适,他其实也没拿这个号和陆睢打过几次,但是今天出柜完之后心里的石头还是微微落了地,他已经离对方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