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再见 ...
-
——小景知道吗？我曾经偶然认识的夏目哥哥，竟然出现在了札幌，可惜你和零离开得比较早，没办法介绍给你们认识...
停留在信封纸上的笔尖一顿。
这么说好像在埋怨他们离开得太早。
划掉。
——景光，我想跟你分享件近日一件超级幸运的事情，曾经我跟你提过的夏目哥哥也来札幌啦！
好吧，也不算什么大事，提出来好像有些刻意。
划掉。
信封纸换了一张又一张，慢慢堆叠成一本未塑封的书。
笔墨落在纸上，染成一小团，可想诉说的话怎么也下不了笔，最后化成一句简短的话。
“景光，零，我好想见你们。”
我鼓起脸趴在桌上，手臂挡住眼睛。
笨蛋，明明他们不久前才来看望过，这么想也太逊了吧。
可是这也不能完全怪我。
我暗自反驳。
景光和零有一周的时间没回信了...
只要间隔的时间一长，好像无论提起什么事，都显得有些刻意，所以在他们没有回信之前，我会斟酌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字。
如果能够写下每一封都有用的信，或许他们就能更记住我一些。
我时常会这么想，还要装作不刻意。
明明每天都会给景光和零写信，可最后，寄过去的只有零散几篇。
尽管我的生活平淡而乏味，但我总想着，或许我应该从其中挑出一些相对有趣的事情去分享，这样也不会留给他们一种我越来越无趣的感觉。
如果写信的内容是日复一日的“吃什么”、“放学就回家打滚”、“作业好多”之类的话题，想必他们也不感兴趣。
我明确地知道，他们起初会接受我，是因为我向他们释放了善意，或者是发现了一些他们认为还不错的品质，比如刚认识零的时候，不会因为他的肤色就露出厌恶的神色，也不会因为景光说不出话而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反而表现出不在意的态度去亲近他们。
当然，我接近他们也并非因为善良。
我喜欢这种品质，但我并不具备，所以我想靠近，这很容易理解不是吗？
装成一个善良的人很简单，我也擅长用懦弱去伪装。所以实质上，我跟小林真我是一类人，只不过想得到的东西不一样。
他渴望成为人群的聚焦点，对象无差别。我则不同，我希望朋友能永远记住我，朋友就是经过我筛选的人。
这个观点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因为朋友需要守护，他们知道太多，对我的好感度会滑落一大截，至于其他人，说实话，我不是很在乎。
起初我萌生出这个想法时，我不敢承认，也不敢面对。所以我说服自己，要向朋友的想法靠拢。
后来我发现我太天真了，想法或许能避开，但思维是不可控的。纵使我长着一张不笑也显纯良的脸，也避免不了我就是一个势利的人。
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表里不一，那很糟糕，就好像一个原本三观正的孩子长歪了。
以上种种混乱又阴暗的想法，总会在他们不在的时候萌生。所以我希望，能够永远永远永远和他们在一起，那样我也能成为一个良善的人。
等我回过神，发现纸上还是只有那句话——“景光，零，我好想见你们。”
我捏着纸，盯着这句话发愣。
如果我鼓起勇气，敢于跟父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借点路费，完全可以去东京找他们。学校也没事，可以请假——或者可以直接转学，转回东京去。
那样我可以继续和他们一起上学，以后说不定，我也能跟他们一样成为正义的警察，不再懦弱，也不会再过分纠结，那样阳光开朗的我，想必他们也会更喜欢，然后夸我：“小代成长了好多啊。”
而我，也不会只是在札幌过着平凡又普通的日子，而是跟他们一起协助警官探案，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这样的话——会很美好吧？
可为什么，我还是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就连告诉父母想去东京都不敢。
不知何时，信封纸被我捏得皱巴巴，像极了拧巴的我。
我低着头，想起了早上母亲打来的电话。
透过失真的声音，我能够察觉到母亲的疲惫和隐含的期待，她问：
“小代，适应札幌的生活吗？妈妈在送你来札幌前，一直在担心你适应不了呢。你爸爸甚至还说，想把你送回东京，那样你应该会更开心。”
“可是，妈妈感觉你会更喜欢札幌，你说呢？”
到了嘴边的话顿时说不出口，因为重逢的喜悦也骤然消散。
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我成了父亲和母亲拉扯的工具，一个被迫“有主见”的乖巧孩子。
如果我选择东京，那就是在反抗母亲；如果我选择札幌，那就是在疏远父亲，总而言之，无论做出哪种选择，我都会成为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可这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要一个和谐的、幸福的家庭，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种渴望就成为了幻想。
于是，我沉默了很久。
母亲没有挂断电话，耐心地、引导地等待我的回话。她说：“小代，你最喜欢的人是妈妈对吧？”
一句打趣的话让我陷入慌乱。
我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妈妈，我不知道。”
照常理来说，这个棱模两可的回答最容易让人恼怒。但是母亲却高兴了，她夸我：“小代，我就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冰箱里的食材不吃也没事，送给邻居也可以。”
“好了，妈妈去忙了，有问题再打电话问妈妈。”
“好。”我乖巧应声。
挂完这通电话后，我的心情就愈发下沉。
果然，无论如何，我都避不开“顺从”，给景光寄信已经是我最能称之为勇敢的事情了。
“想去东京”这种话，无论把手攥得多紧，都难以启齿。旁人轻而易举的话，到了我的口中，只会默默咽下。
和再多温柔的人相遇，也改不了我的状况。
那就是，我注定独自活下去。
回家的路上，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四月一日同学的欲言又止。
直到分开时，他叫住了我。
“那个，代衫君。”
“嗯？”我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他扭捏了很久，见我神色越来越疑惑，半晌后他才说：“对了，森林那边好像不太安全，代衫君最近还是小心些。”
我点了点头，那边本来就比较偏，还经常传出来一些奇怪的动静，我一般都不会去那边。
而后四月一日同学笑着朝我挥了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
路过隔壁时，我多瞄了一眼。
好安静，夏目哥哥今天好像也不在。
夏目哥哥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到了天黑之后才回来，每次回来都有些狼狈，感觉像是去探险了。
可每次问，他都避开了这个话题。
他藏着一些事情，并且不愿意告诉我，我明确地知道这点。
但哪又能怎么办，如果我问到底，只会让他更加为难吧？这种想法让我沮丧得不能再沮丧，索性就直接避开了他。
我不是讨厌他，也不是介意这件事，我只是不想成为夏目哥哥的烦恼，为难他也不是我的本意，尽管我真的很想知道。
大家好像都有自己的秘密，也都很忙，所以我也装了起来，埋头写着那些不能寄出的信，远比寄出去的多得多。
日子好像还是很平静，又好像，一切汹涌都掩藏在平静之下。
我等待着，终于等到了景光的第20封回信。
他说，东京最近很不平静，发生了多起爆炸案，目前已有252人受伤，40人死亡。爆炸地点多数都在人群聚集地，昨日是距离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他们经常去的百货商场，可至今爆炸犯都没有找出来。电台也多次提醒居民，近日少出门，他和零对此感到忧心。
看到这时，我的心被高高吊起。
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我真心祈祷。
不过，他们的生活也有一些相对轻松的事情。
他和零最近找到了一家书店，虽然店面小而旧，但是里面的很多二手书都很有用——特指对成为警察有用，那些书上有许多个人注解，非常实用。
比如在手部受伤的情况下，如何才能从一个身材高大的犯人手中逃过，又比如，被一个成年男性擒住，踢下裆是否一直有效...
是的，里面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例子，我都能想象到景光在写这封信时，就算再怎么强装镇定，面上多少也会羞赧。
有趣的是，他们发现这些注解都是一个人写的，叫斋藤海。而那间书店的店长正好姓斋藤，昨天他们想去找店长确认，却遗憾地发现，店长外出了。
想来那位店长是个很厉害的人吧，这是我看完信后的感觉。
我一字不落地看完，然后拿起笔开始写起给他们的回信。
才刚落下一个字，就听到隔壁传来“砰”的一声，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我想忽视，但心里总有些在意，最后还是起了身，决定去看一眼。
刚走出门，就看见夏目哥哥急匆匆往外跑的背影，身后还跟着那只猫。
我张开嘴，正要喊他，却突然起了个想法。
要不，干脆跟上去，看看夏目哥哥最近在忙什么？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我的心绪就变得浮躁，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最后，是双腿先动了。
我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看着夏目哥哥拐进森林里，除了不解，内心还有些担忧。
四月一日同学曾说过，森林里不安全，看着夏目哥哥进去，我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眼见他的身影就要在我眼前消失，我踟蹰了一会，还是跟了上去。
比起我，果然还是夏目哥哥更让人担心。
刚走近，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时，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树枝被强风刮断，风势卷成旋涡，而夏目哥哥站在旋涡下，似乎在抵抗着某个强大的敌人。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我什么都没看到，可这奇异的现象确实存在。
突兀地，我莫名起了种强烈的察觉，似乎会有另一股势力即将从夏目哥哥的背后袭击他。
我来不及思考，直接冲了过去。刚挡在夏目哥哥背后，就有种被闷锤砸中的沉痛感。
全身还有种骨头碎裂的感觉。
好痛好痛好痛。
昏迷前，我见到了夏目哥哥讶异与担忧的目光。
夏目哥哥没事真的太好了。
我由衷庆幸。
正因为不知道他经历着什么，所以心中时常增添了许多担忧，却又不能让他察觉。
我们都装作糊涂。
可那些不曾说出口的话，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即便身处的世界不同，我们也都有同样的心情，希望对方能过得好，不要再遭受委屈。
最后一个想法是，这么痛，应该会死吧？
倒也不会后悔，反而是“如果是我的话最好了”的心情。
当然，我并没有想轻生的念头，只是我坚信着平等互换。如果失去生命的人是我，那么夏目哥哥一定会平安无事。
怀着这种心情，怎么都不会后悔。
直到我醒来。
“小代，没事吧？”夏目哥哥一脸关切。
我摇了摇头，只是却有些疑惑，“夏目哥哥，我怎么了吗？”
很奇怪，我只记得我要写信给景光，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是回想不起来，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他一顿，只是说：“你要来找我，却突然晕倒了。”
诶？竟然是这样的吗？
理由有些牵强，但看着夏目哥哥认真的神情，我还是勉强相信了。
自从这天后，夏目哥哥悠闲了下来，那片经常传出奇怪动静的森林也变安静了。
只是——
四月一日同学要转学了，转去东京。
“这么突然吗？”我低着头，情绪也不由得低落。
原以为能陪伴最久的人，现在居然要走了。而且还是去东京。
东京，东京，东京。
为什么还是东京。
我还问了四月一日同学那里的具体地址，他却没有明说，眼神还有些飘忽。
“是比较偏的地方，要找可能比较困难。”
我不死心地追问：“那以后不能见面了吗？”
四月一日同学沉默了。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扬起一个笑脸说：“代衫君，我必须去，但那不算是一件坏事。”
都不能见面了，还不是坏事吗？
我吸了吸鼻子，克制住泛起的酸意。
紧接着，他说了一句我不太理解的话。
他说：“那是我的命运，与代衫君相遇也是我的命运，所以我必须去。”
我无法理解，并且在内心反驳。
我不要这种命运。
如果相遇了，那就不要分别啊。
本以为四月一日同学离开时，也会跟我一样不舍，但他看着竟然有些释然。
这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原来他先前提醒我的那句话，其实是最后的挽留，而我已经错过了。
而这次分别，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们彼此都变了一个模样，届时再遇到，我们对彼此都有了改观。
看着他渐渐在我眼前走远，我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四月一日同学，未来我们还是朋友吗？”
分别的可怕之处，不只有当下的伤感，更可怕的是遗忘。
四月一日君寻回过头，点了点头。
“永远都是。”
“代衫君永远是四月一日君寻的朋友。”
“还有，代衫君没事真是太好了。”
得到认同后，我终于露出了笑容，并承诺道：“四月一日君寻也会是藤井代衫一生的朋友。”
不过，他最后一句话倒是让我不解了。
我没有继续思考下去。
因为四月一日君寻渐渐走远了，远到我再也看不清。
比起失落和怅惘，我更强烈的念头是，希望他一切安好。
我慢慢走回了家，心中依旧被复杂的心绪占据。
直到我看到景光寄来的第21封信。
他说：
爆炸犯是书店店长，斋藤海。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再见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