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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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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病倒了。
意料之中。
侯府一片死气沉沉,除了苏子绒,人人都对嫡孙避之不及,阖族长老更是往京城而来。一夜之间,苏嘉言目无尊长,跋扈自恣,欺辱祖父之事传遍京都。
而苏嘉言对此作何表态?
视若无睹,去乾芳斋干活挣钱了。
顾驰枫因为秦风馆的事被软禁,这段时日无暇闹事。
乾芳斋的庖屋中,苏嘉言默不作声埋头搓粉,身边站着位面无表情的老者,隔三岔五纠正揉搓面粉的动作,如此已持续了半个时辰,他一声不吭,只勤勤恳恳听话照做。
“丁老,时辰到了!”有庖丁端来新鲜出炉的点心,递到丁松山面前检查,“成色味道可到位?”
丁松山手上还沾着面粉,捏起一块点心,完全不觉烫手,细细看了遍成色,旋即掰开查看松软,捏一捏,取下些许放置舌尖须臾浅尝,还未动口去嚼,眉头便皱起来了。
“拿走。”他扔回小簸箕,“丢去后门。”
庖丁立刻端走,省得碍眼被骂。
丁松山转身盯回苏嘉言,“今日先把和面学会。”
苏嘉言乖乖颔首,默不作声接着干。其他庖丁见状心叹可怜,数日前众人初见他时,私下用赌注押他坚持不过三日,谁知不仅坚持下来了,学东西的本事也快。
唯独和面这一块,迟迟未能让丁老满意,每日一来乾芳斋就开始和面,从早到晚,这孩子一言不发,埋头就是干,叫他们这群人都刮目相看了。
只是他们不知,这对苏嘉言而言并不枯燥,年幼日复一日的练武,在极端天气中蹲点做任务,不吃不喝在原地坚持至目标出现等等,都比和面辛苦,何况丁老是精益求精之人,愿费心带教已是难得。
忙碌间,忽见掌柜出现,似遇到难题,小心翼翼询问丁老,“......王府今日的点心没人送。”
丁松山绕开他,“和我无关,我只负责做,若耽误了口感,那是乾芳斋失责。”
掌柜大叫一声苦,追着庖丁们问谁愿意去送点心,无人搭理便罢了,还有人嘀咕说:“王公贵族最难伺候了,先前送点心去东宫那位,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吓死人了。”
此言一出,丁松山和苏嘉言都顿了下。
苏嘉言倒是听说过,是庖厨生得不错,入了顾驰枫的眼,奈何没吃到嘴,寻了个由头把人虐打至死。
无人愿前去,掌柜原地跺脚一圈,视线落在苏嘉言身上,心想新来的不懂,试图怂恿一番,“小言,你可会骑马?”
苏嘉言和面的动作未停,点了点头。
掌柜欣喜若狂,生怕耽误时辰,连忙取来一个精雕细琢的锦盒,“你送去摄政王府,若能在一个时辰回来,掌柜自掏腰包,重重有赏!”
有额外的俸银,听着都不亏,但其余庖丁不为所动,腹诽掌柜又用这招诓骗新人。
不过苏嘉言缺钱,当然愿意做,只是先一步朝他伸手,“先赏。”
掌柜愣住,其余人见状偷笑了声。
情势紧急,掌柜被迫从命,取出钱袋压在那白花花的手上,惊飞一缕面粉,“现在,马上,出发。”
话音未落,苏嘉言已经离开了庖屋,徒留掌柜在身后追着,“小言!切记放下东西就回来!莫要逗留啊!”
王公贵族是最会吃人了!
寒酥轻覆空枝,月白浸染寒烟,天地敛息无声,唯余细雪独行。
敲开王府的后门,苏嘉言刚踏进后院,余光扫过四周,无视埋藏的暗卫,随下人穿过长廊,将锦盒递给前来的谭胜春,“乾芳斋点心。”
谭胜春不免诧异,堂堂侯府嫡子不辞辛苦跑腿,竟出门找活儿干,想到来时受了王爷嘱咐,若来者是苏嘉言,茶钱和热茶缺一不可。
“这是公子的茶钱。”他侧身示意去前厅,“不如先坐下来喝杯热茶。”
苏嘉言接过沉甸甸的茶钱,回笑说:“劳烦谭管家替我谢过王爷好意,点心过了时辰口感有变,我不便留下耽误了。”
言罢转身离开,翻身上马往乾芳斋去,朔风卷地,碎玉乱琼迷望眼,踏雪声渐渐消失在顾衔止耳边。
谭胜春将点心轻置案面,传话后并未退下,斗胆问道:“王爷,日后可要由王府派人去取点心?”
他贵为管家,深知主子平日不喜点心,每回送来的点心都赏下去了。
桌上摆着一小碟盐梅,顾衔止垂眼看着旁边的枣泥糕,能想到乾芳斋无人敢送,才会派个新招的孩子前来,“今后不必每日送点心,若有需要,我自会前去乾芳斋。”
谭胜春行礼退下,心道要主子提出去乾芳斋,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想起近日京中流言,还以为王爷想相助苏嘉言,眼下看来难道是误解了?其实王爷对那孩子根本不上心?
一声鹤鸣悠悠,雪幕中的青山如被淡墨洇染,扳指停转,白玉盘上的枣泥糕渐消。
乾芳斋庖屋依旧在忙碌,苏嘉言回来时,庖丁们都有些意外,昔年的新人都想借机和王府沾上关系,这位反而提前回来了。
丁松山正在检查糕点,瞥了眼他,继续低头干活,“净手过来和面。”
众人相视一眼,无奈摇头,觉得丁老过于苛刻,都不让人歇脚。
苏嘉言听话净手,然后继续和面团斗争去了。
直至夜幕降临,乾芳斋里只有杂役打扫,几个算盘在账房先生手里劈里啪啦作响,像拨不完似的。
庖屋的烛火被吹熄,一抹清癯的身影走出来,欲锁门的动作顿住,复又推门而入,行至还燃着火星的灶台,打开一看,里面竟有两笼枣泥糕。
苏嘉言放下笼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有些许梅子汁提鲜,口感清爽开胃,让他忍不住又吃了口。
乾芳斋有这样手艺之人,非丁老莫属。枣泥糕又是招牌之一,本就供不应求,若无丁老授意留下,只怕这两笼都要拿去卖掉。
苏嘉言寻来两张油纸,小心装走剩下的枣泥糕,穿过连绵不断的珠算声离开。
不想刚走出大门,意外瞧见一辆马车徐徐停至前方,紧接着听见重阳说道:“好巧。”
其实一点都不巧,重阳心道,怀疑王爷是掐着时辰来的,但是没有证据。
此处是御街,有不少达官贵人的马车来往。
苏嘉言看了眼车厢,不确定里面是否有人,所以只回应重阳,“好久不见。”
重阳不语,只一味的礼貌回笑,因为今日在王府暗中见过他,此时寒暄两句后邀他上车。
苏嘉言明白车里有人,想到前世的传闻,迟疑须臾,最后还是撩袍上去,果不其然,看见端坐其中的顾衔止。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盖过了车夫扬鞭声,驶过御街,朝侯府的方向而去。
苏嘉言端详车厢的陈设,素净雅致,不似东宫的奢靡华丽。
将目光落回顾衔止身上,毫不避讳询问心中所想,“王爷是刻意路过的吗?”
“是。”顾衔止相视一笑,“出城办事,回程时记起今日的点心,就想路过看看。”
苏嘉言并拢双腿,将枣泥糕放在膝头,“可我听闻,日后无需再送点心至贵府,也许是我送迟了,才让王爷吃得不愉快。”
车厢里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枣甜味。
顾衔止听出他在打趣,当是孩子心性,陪着附和道:“那我把命令收回。”
苏嘉言抬眼看去,见他笑意浅浅,眉间漾着温和,明明威仪自生,却有平易近人的错觉,实在难以捉摸,“我学做了款糕点,王爷若不嫌,改日我送上门给你尝尝。”
顾衔止想了想,“会不会麻烦你?”
苏嘉言摇头,“王爷不嫌弃才好。
顾衔止道:“那就给你添麻烦了。”
苏嘉言掀起车帘扫了眼,拎起枣泥糕说:“是我要多谢王爷相送归家。”
马车缓缓停下,他起身离开,听见顾衔止在身后说了句“早些休息”。
王府的马车并不显眼,小厮瞧见时,只当是哪家大人府上的。
进府后,齐宁从暗中出现,告知苏华庸近日的情况,目前还卧病在床,偶尔会下榻走动,瞧着与往日无异,就是神色低迷,脾性易怒。
苏嘉言往院子走去,“阖族长老可都入京了?”
齐宁说:“还有一户远亲未至,约莫七日后才到。”
苏嘉言取下一包枣泥糕给他,叮嘱说:“不必拦着长老们来见祖父,若他们想散播什么,还要助他们一臂之力,让流言传得更凶猛些。”
齐宁不懂,但还是听话照做。然后想起调查尸体之事,刚准备说,结果被一阵交谈声打断。
他们绕过院子,瞥见偏僻的梅园里有光亮,两人顿足廊下,远远看去,瞧见苏子绒和陈鸣设案于树下,顶着寒风饮酒作乐。
平日苏子绒皆在花厅玩乐,如今躲在此处,可见被祠堂之事吓得不轻,生怕招待好友被责怪。
齐宁咽下糕点说:“他们都喝了两个时辰了,感觉很快要结义拜天地。”
苏嘉言走下长廊,行至两人身侧,将枣泥糕放在案几,在他们扭头看来时说:“少喝点,会染风寒。”
苏子绒多日不见兄长,心里担心得很,这会儿见着,不管不顾就抱住大腿,期期艾艾半晌也听不完整一句话,像诉苦,又像委屈。
若有尾巴,指不定都塌下来了。
苏嘉言道:“喝这么多,明日还能随我操练吗?”
苏子绒抱紧他,摇头晃脑,“哥哥饶我一日吧......”
一副神智不清的状态了。
倒是陈鸣还清醒着,忙起身行礼,思索片刻不知如何称呼,干脆郑重喊了声:“言兄,未料数日不见,贵府竟发生这样大的事,子绒兄酒后吐真言,我陈某保证绝不会胡说半句。”
苏嘉言表示无妨,抬手揉了揉黏在腹部的脑袋,“难为你肯听子绒倾诉,夜色已深,不如留宿一夜?”
谁知陈鸣连连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挠头,“其实京都流言蜚语众多,我知言兄绝非那等不仁不义之人,这几日心中不安,本就想冒昧上门打听原委,为言兄驳斥几句。”
他又看着狼藉的案几,“若是留下,我担心你们二位受责罚,言兄的好意只敢心领,待事毕,我再登门拜访也不迟。”
不管他这番话是否真心,对于苏嘉言来说都是难得,留宿不过是客套之言,断不至于把人往水里拉,还是让他们无忧无虑活着吧。
“既如此。”他道,“天色不早,让齐宁护送你回府吧。”
陈鸣受宠若惊,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但走出几步后突然折返,局促问道:“那日我曾说,若言兄有事相求,我定竭尽全力相助,此话绝无虚言。”
苏嘉言准备拎苏子绒回屋,闻言顿了顿,掀起眼帘微微一笑,“真的吗?”
夜风拂过,寒风虽冷,却吹得人心荡漾。
陈鸣觉得自己大抵是喝醉了,不然为何会闻到浓郁的梅花香,又为何会被眼前亲和的笑意吸引,而忽略那笑中藏着的狡黠。
他讷讷笑了两声,后知后觉失态,连忙端正态度,拍胸脯保证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起来。”苏嘉言拂去苏子绒脑袋上的梅花,“确实有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