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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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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苏子绒送回厢房后,苏嘉言和齐宁连忙赶回自己的院子。
深冬寒风刮骨,一跳进屋里,苏嘉言直奔暖炉的方向。
此刻正蹲在暖炉前,双手搓来搓去,偶尔咳嗽两声,满脸幸福盯着火光,恨不得抱在怀里取暖。
齐宁给他端了杯热茶来,总算有机会谈起尸体一事,“老大,查了数日,总算找到道观的尸体了,原来被送去了义庄,因为腐败严重,靠着衣袍的料子才笃定死者。”
苏嘉言诧异,双手捧着茶,抬头看他,“怎么会送去义庄?”
顾衔止不是有恋尸癖吗?
为何不留着?
齐宁不解,“老大,你是觉得摄政王府里,有人是恋尸癖?”
苏嘉言心道不是别人,就是摄政王有,只是心中可疑,“怎么会呢......应该不会搞错的。”
齐宁说:“暗卫还查到,当时是摄政王让手下处置的。”
这就更古怪了,苏嘉言眉头紧锁,倘若没有恋尸癖,顾衔止为何要留着他的尸体?
......
乾芳斋依旧如火如荼,庖屋中人人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冬至,点心只要出炉便被人一扫而空。
苏嘉言近日开始学捏糕点,做得有模有样,庖丁们路过也夸上一句,气氛融洽。但途中忽见杂役来传,告知有人来寻他。
世上重名之人众多,谁也不会想到他的身世。
大家只觉得是有大户人家瞧上他这张脸。
苏嘉言提着被遗弃的点心走出后门,将点心交给墙根的流浪汉,齐宁悄无声息出现身后,脸色有点凝重。
“老大。”他道,“长老都到了。”
比预期提早一日,偏偏还是在冬至这天。
苏嘉言慢慢抬手,接住天上飘落的雪花,呵出的气化作白雾消散在空中,语气平静说:“备车,我去向丁老告假半日。”
阖家团圆日,京都尽繁荣,侯府新挂灯笼,灯花碎落遍地,奈何冷冷清清。
踏进祠堂的那一刻,能感觉很多目光落在身上,阖族长老齐聚一堂,十余人分两排落座左右,为首的苏华庸面色极为难看,由他带领的众长老,无一有好脸色,个个视苏嘉言为灾星一般,怨气重得几乎掀翻祠堂。
反观苏嘉言神色平静,还朝他们行礼问安,谦逊有礼,令人不由生疑,总觉得和苏华庸所描述的狂妄悖逆毫无关系。
苏华庸冷笑道:“惺惺作态。”
众长老敛起疑心,将思绪放在族谱一事上。
祠堂烛火摇曳,百余牌位森森如鬼目,苏嘉言跪在蒲团上,三叩礼后起身,紧接着开始面对众人的责问。
有人率先问起数日前推到祖父之事,苏嘉言没多说,只道一句“是”开始,所有的追问逐渐变本加厉。
前世死后,祖父要将他的名字从族谱划掉,为他冠上无中生有的罪名,其中一条记得尤其清楚——玷辱门楣。
虽未见状书,但听闻此罪事关爱慕太子之言。
明知荒唐,奈何前世被困冰室失了理智,觉得祖父这么一位墨守成规,视道德伦理为信条之人,或许对断袖有着偏见,便信了那些莫须有的指控,信了断袖之癖会脏了门楣。
今生站在这里,面对眼前的满堂指控,忽地发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其实祖父不是家规严明,而是对他恨之入骨,要他滚出侯府。
屋外寒风卷着阖家团圆的喜气吹来,对苏嘉言来说,却像前世跳下繁楼时掠过耳畔的风,牌位前,众人眼底的寒霜比家规石碑更冷。
“说够了吗?”苏嘉言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打断堂前责骂,转身取来供状,将朱砂笔捏在手中,低头一览纸上罪名,“说这么多,怎么没有一项是指控祖父窃取我亡母遗产之事呢。”
众人骇然,皆看向苏华庸,听见他理所当然说:“休得胡言!你母亲既已嫁入侯府,遗产自然属侯府,本侯为家主,属合情合理分配。”
这等解释无人敢驳,无非是畏其爵位权势不敢质疑。
唯独强调报官时,苏华庸才会有所忌惮。因为在律例前,需有黄册佐证其遗产归属,若无变更,可为子女继承。而生母早亡,无名无姓,又不在京都,无兄弟姊妹认领,遗产自然落在苏嘉言头上,无允许挪用可视为盗窃。
眼下祖父想将此事揭过。
不可能。
他现在缺钱得很。
苏嘉言从袖中取出自官衙誊抄的文书,递给最为年长的长老,“诸位请看,此乃有关亡母遗产的详细记载,其中包括商铺、田地等数量,既无变更,便是我的。祖父不问自取,不是行窃又算什么?”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如送官查办,我们对簿公堂后再接着商榷族谱一事,不是更公平些吗?”
有人眯着眼细看文书,捋着胡须沉思,左右看看众人,最后望向苏华庸,不知如何决断。
来之前,他们打听过爷孙的争端,又不是一日两日的是非了,也清楚苏嘉言是冲着遗产而来。
若是钱财方面,他们私下商榷过,愿意出手相助,化解矛盾,奈何苏华庸表示,只要苏嘉言离开,钱财一分不给。
因为苏华庸把遗产拿去填补窟窿了,若宣之于口,岂非成了笑话?
苏嘉言正是知晓这一切,所以才咬着不放。
祠堂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长老们像泥鳅似的,滑不溜秋,文书都没看完就开始劝这劝那,这副不了了之的架势,恐怕不会为了遗产去下苏华庸的面子了。
苏嘉言趁祖父想转移话题前,取出另一份文书,慢慢摊开,搁置桌案,覆盖住下方的供状,含笑对众人说:“巧了,数日前去官衙时,意外得到一份契书,白纸黑字,诉祖父将族产抵押他人,其中还包括苏氏的宗祠庙宇,话说,你们的祖宗都被拿去抵押了,竟无人知晓吗?”
刹那间,一群老人目瞪口呆。
“什么——”
“不可能!”
“让我瞧瞧!”
“怎、怎会如此?”
“让开!让我也瞧瞧!”
苏嘉言被人挤退后方,险些撞倒了牌位,顺手扶正牌位,扭头一看,对视上祖父震怒的双眼。
紧接着,有两位长老被一股蛮狠的力气撞开,苏华庸年迈的身躯如闪电似的扑来,举起的手掌挥向苏嘉言的脸。
结果那只手悬停空中,被凭空出现的齐宁死死抓住。
“侯爷。”齐宁警告他,“君子动口不动手。”
祖父脸色如猪肝,怒斥道:“那你动什么手!”
齐宁把他甩开,耸了耸肩说:“我又不是君子。”
而是无情的杀手。
“你!”祖父气得无言以对,看向儿子的牌位,满嘴重复着,“造孽!造孽!造孽!儿啊!你看看你带回来的人!儿啊——”
他颤颤巍巍拍案,眼中闪烁着泪花,渐渐站不住脚跟,僵硬倒在圈椅中,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苏嘉言瞥了眼齐宁,立即有大夫被带进祠堂,手脚利索为祖父把脉施针。
动作之快,显然是安排好的。
阖族长老纷纷退至一旁,苏华庸倒下之际,他们开始注意那位临危不乱的少年。
此时此刻,老侯爷倒下,意味着侯府的权力将会移交,苏嘉言贵为侯府嫡孙,有足够的理由接管这座府邸。
有长老不满这样的结局,来一趟京都事没办成,还发现祖宗被偷了,对苏华庸和侯府心生怨怼,准备找苏嘉言要个说法。
谁知,周海昙的身影突然出现,一副女主人的气势。
与此同时,有一男子出现在她身后。
来人眉目疏朗如刻,神色淡漠,袍服整洁无褶,步履稳健生风,看得出是一丝不苟之人。
苏嘉言也发现了,敛了敛眸色,听见有人支支吾吾喊出此人姓名。
“这,这位不是远房那位。”长老指着人,想了好一会儿,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对了!是新科状元郎苏御啊!”
有人疑惑说:“他家不是明日才至京吗?”
四周议论纷纷,苏御上前给诸位长老行礼,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瞧不出多少尊重,但长老们还是笑脸盈盈寒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苏御身上,唯有苏嘉言注意到门边站着的周海昙。
她把苏御带来后,如同隐形似的,不声不响融入这场混战中。
当众人以为她是奔着管家权来时,苏御命人抬来一箱子,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整整齐齐的银票。
苏嘉言挑了挑眉,猜到了什么。
“诸位长老。”苏御声音低沉冷漠,态度不容抗拒,“今日前来,是为了替侯府善后。”
言外之意,就是替苏华庸主持公道。
这时,有人朝苏华庸看去,见他神情迷茫,满脸写了并不知情,浑身麻木无法动弹,只能由着大夫施针,即使想说些什么,也只是啊啊呜呜叫两句,不清不楚的,也无人在意了。
而众长老如今只关心族产,哪还管得了他的死活,拔高声说:“苏御,你既要主持公道,先把族产一事解决再说。”
苏御指着银票给出了解决办法,“一切损失由我填补。”然后看向苏嘉言,“当然,也包括你要的那笔遗产,都会如数奉还。”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欢喜。
但紧接着有人意识不妙,苏御此举,是要拥护他成为侯府当家。
变故来得太快,族产和侯府的权力二选一,他们只会选择对自己有益的一方。
有钱不拿是傻子,谁会指望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侯府?
祠堂又是一片和平。
周海昙擅自为老弱的长辈做了决定,同意苏御暂代管侯府,直至老侯爷康复为止。
事毕,她宴请长老至堂前,一群人闹闹哄哄散去,中风的苏华庸也被抬走了,偌大的祠堂徒剩无尽冷清。
角落里,苏嘉言被人遗忘了,管家权旁落他人,只有齐宁为他打抱不平。
寒风凛冽,昼短夜长,阖家祭祖宴饮,庆冬至之至。
苏嘉言并未赴宴,而是去了祖母所居的院子。
途中齐宁跟在身边,气得锤烂空气。
“老大!我真的替你不值!”一想到苏御被人拥簇离去的场面,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扳倒侯爷,半路居然杀出个程咬金,还是真金白银的金!”
寒风阵阵,苏嘉言掩嘴咳嗽几声,让他别气了。
但齐宁是越想越气,难听的话都骂了一路,甚至想要暗杀苏御。
可无论如何气急败坏,苏嘉言依旧不为所动,既未表现不甘心,又不见进一步计划,好像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行至厢房前,齐宁识趣噤声,苏嘉言示意他去偏房取暖,随后抬手敲门。
一声猫叫打破宁静,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嬷嬷笑着请他进来。
暖炉烧得噼啪作响,暖气夹着药味扑面而来,他望向床榻的方向,拾掇好自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准备探望祖母。
里面的人许是听见了动静,一道饱含心疼的慈声低低传来。
“辛夷,好孩子,到祖母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