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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意外归途 ...

  •   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童尹的意识正在缓慢苏醒。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睁开一条缝。天花板是刺眼的白,白得让人头晕目眩。他转动眼珠,视野里出现了浅蓝色的帘子、金属输液架,还有床头柜上那束过于鲜艳的向日葵——谁会在医院病房放向日葵?
      “你醒了。”
      声音从右侧传来,带着外国口音的普通话。童尹转过脖子,动作牵扯出一阵钝痛,让他皱起了眉。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男人立刻凑近了些。那是一张很难不引人注目的脸——深邃的轮廓,深棕色微卷的头发,眼窝里嵌着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童尹盯着他看了几秒,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像是有人用橡皮擦把他记忆的某个区域彻底抹掉了。
      “感觉怎么样?”外国男人又问,他的普通话比大多数外国人流利,但音节末尾还是带着一点软软的尾音。
      童尹张开嘴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对方立刻会意,拿过床头的水杯,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温水润过喉咙,童尹终于能发出声音:“你是谁?”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而且这个问题问得实在突兀。可他是真的不知道,看着这张英俊的脸,他的记忆像被浓雾笼罩,什么都抓不住。
      外国男人的表情有些微妙,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平静:“我是凯尔,凯尔·佩鲁齐。我们在你住的楼下认识的,记得吗?你昨晚出了车祸。”
      车祸?童尹试图回忆,但头立刻疼了起来,像有根针从太阳穴扎进去。“不记得。”他简短地说,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警惕。
      凯尔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医生说你头部受到撞击,可能会有暂时性失忆。别担心,这是常见现象。”他说着站起身,“我去叫医生来。”
      他离开后,童尹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臂打着石膏,右腿也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环顾四周,这是个单人病房,装修简单但干净。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看不出是早晨还是下午。
      床头柜上除了那束向日葵,还有一个手机。童尹用没受伤的右手拿过来,指纹解锁竟然成功了。屏幕亮起,壁纸是张合影——他和一个年轻女孩勾肩搭背地站在西湖边,两人笑得没心没肺。女孩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大概是他的妹妹?童尹想着凯尔的话,他有个妹妹叫童盼,在杭州。
      通讯录里有很多名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微信未读消息99+,他点开最上面一条,备注是“行政小刘”发来的:“童哥,听说你出事了!HR让我联系你,记得保留好所有医疗单据,回来申请工伤保险。好好休息,工作的事不急!”
      工伤保险?他做什么工作?童尹皱着眉头往下翻,又看到一个叫“王阿姨”的留言:“童先生,早饭做好了在保温箱里,中午我准时过来。你妹妹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看到消息回个电话。”
      所以他不只有妹妹,还有个阿姨。童尹放下手机,感到一阵晕眩。这种一切都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糟透了。
      病房门被推开,凯尔带着医生走了进来。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拿着病历本简单检查了童尹的瞳孔和反应,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今天几号。
      “童尹。”他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这倒是记得清楚。“28岁。日期...”他看向手机,“2023年10月12日。”
      医生点点头:“基本信息记得,短期记忆受损。身体其他部位都是皮外伤和骨折,需要静养。”他转向凯尔,“你是他朋友?照顾他的时候注意左臂石膏不要碰水,右腿暂时不能承重。”
      “我们不算...”童尹想解释,却被凯尔打断了。
      “好的,医生,我会注意。”
      医生离开后,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童尹盯着凯尔:“你说我们是在我楼下认识的?”
      “对,我住你楼上。”凯尔重新坐下,“刚搬来一周。昨晚我回家时,看到你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路有点晃,可能喝多了。我刚要打招呼,就有辆电动车冲过来...”他顿了顿,“我打了120,跟着来了医院。”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童尹问得直白。
      凯尔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说:“你昏迷时,护士让我帮忙联系家人。你手机有密码,正好来了电话,我接了,是你妹妹。她一时赶不过来,问我能不能暂时照看一下。”他耸耸肩,“我想着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童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刚认识的邻居,有必要在医院守一个昏迷的人一整夜吗?
      正想着,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童盼”。童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哥!你终于醒了!”女孩的声音又急又亮,“吓死我了!凯尔跟我说你失忆了,真的假的?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童尹老实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声夸张的叹息:“完了完了,我英俊潇洒的哥哥变成傻瓜了。爸妈刚知道,马上要订机票飞北京,被我拦住了。我说你没什么大事,就脑子暂时短路,他们来了反而添乱。”
      童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亲密的对话模式让他陌生。
      “听着啊,你叫童尹,28岁,在大公司上班,是个小领导。家住北京海淀区,离公司很近。家里有个阿姨,给你做饭打扫。爸妈在杭州,不跟你住一起,我是你妹妹童盼,在浙大读研。”童盼语速飞快,“这些记住了没?没记住我再说一遍。”
      “记住了。”童尹说。信息量有点大,但听起来...挺不错的。在北京有房有工作,父母不催婚,还有个妹妹。他瞥了一眼凯尔,对方正低头看自己的手机,似乎刻意留出隐私空间。
      “对了,凯尔人挺好的,”童盼继续说,“昨晚他一直在医院,今早还给我打电话汇报情况。你好好谢谢人家,别总摆着你那张冷脸。”
      童尹含糊应了一声,又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放下手机,他看向凯尔:“谢谢。”
      “不用。”凯尔抬头,灰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温和,“你妹妹很关心你。”
      “听起来是。”童尹顿了顿,“你说你是意大利人?来中国出差?”
      凯尔点头:“我家在罗马,父亲经营一家金融公司。我来北京主要是...体验生活。”他说最后几个字时有点不自然,“本来打算待一个月,但最近觉得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童尹还想问什么,病房门又被敲响了。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性探头进来,手里提着果篮:“童哥!听说你出车祸了,部门同事让我来看看你!”
      凯尔站起身:“我去买点咖啡。”他朝童尹点点头,和来客擦肩而过时礼貌地微笑示意。
      女同事把果篮放在桌上,仔细打量着童尹:“童哥,你脸色还行。张总让我告诉你,好好休息,所有医疗费用公司都能报。不过出院前记得做工伤鉴定,流程材料我发你微信了。”
      “谢谢。”童尹说。他看着这个自称他同事的陌生人,努力想从她脸上找到一点熟悉感,但失败了。
      女同事坐了二十分钟,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某个项目延期了,某个汇报要推迟。童尹听着那些陌生的术语和名字,只能点头应付。临走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童哥,你那个外国邻居真帅啊。是你朋友?”
      “算是吧。”童尹含糊道。
      女同事离开后,病房重新安静下来。童尹盯着天花板,试图整理这一天接收的信息:28岁,北京,腾讯,海淀区的房子,杭州的家人,还有个住在楼上的意大利邻居。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白色床单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童尹抬起没受伤的右手,看着光线从指缝间穿过。他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妹妹和同事的描述来看,他似乎过得不错——工作体面,生活优渥,人际关系正常。
      可为什么心里总觉得空了一块?
      凯尔端着两杯咖啡回来时,看见童尹正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他把咖啡放在床头柜上,拉过椅子坐下:“想起什么了吗?”
      童尹摇摇头。“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其他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他顿了顿,看向凯尔,“你说我们刚认识一周?”
      “对。”凯尔啜了一口咖啡,“上周三,我在楼下等电梯,你正好下班回来。你主动跟我打了招呼,问我是不是新搬来的。”
      “然后呢?”
      “然后你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你,还推荐了几家附近不错的餐厅。”凯尔笑了笑,“你推荐的那家川菜馆确实很好。”
      童尹努力想象那个场景——自己下班回家,遇到新邻居,热情地打招呼。听起来像是他会做的事。“就这样?”他问。
      凯尔犹豫了一下,灰绿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不止。后来我们在健身房遇到过,超市也碰到过。昨晚...其实是我约你喝酒的。你说工作压力大,想放松一下,我就说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吧。”
      “所以车祸前,我们在一起喝酒?”童尹追问。
      凯尔点头:“喝得不多,但你可能有点累,反应慢了。”他移开视线,“如果我没约你,也许就不会...”
      “意外而已。”童尹打断他。不知为何,他不喜欢凯尔脸上那种自责的表情。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童尹忽然问:“我能看看你的手机吗?”
      凯尔挑眉:“为什么?”
      “不知道,也许看看你的相册,能让我想起什么。”
      凯尔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解锁手机,点开相册递过去。童尹滑动屏幕,大多是风景照——故宫的红墙黄瓦,胡同里的灰砖青瓦,还有几张显然是凯尔自己公寓的照片,装修简约现代。翻到后面,他突然停住了。
      那是一张两人的合影。背景是一家酒吧,光线昏暗,他和凯尔并肩坐着,手里都拿着酒杯。他正笑着说什么,凯尔侧头看他,眼神专注。照片上的自己看起来放松自然,完全不像刚认识一周的人。
      “这是我们昨晚拍的?”童尹问。
      “嗯,你非要自拍。”凯尔说,声音很轻。
      童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试图唤起一丝记忆,但脑中依然空白。他把手机还给凯尔:“我们好像挺熟的。”
      “算是吧。”凯尔接过手机,指尖不经意擦过童尹的手背,“你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窗外天色渐暗,病房里的光线也跟着暗下来。护士进来开了灯,又检查了童尹的输液情况。等护士离开,凯尔站起身:“我该走了,让你好好休息。”
      “你要回楼上?”童尹问,话出口才觉得这话问得奇怪——他们确实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凯尔点头:“你需要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你妹妹说,你家的阿姨明天会来送饭。”
      童尹看着凯尔穿上外套,那是一件质料很好的深灰色大衣,衬得他肩宽腿长。走到门口时,凯尔回头:“明天见,童尹。”
      “明天见,凯尔。”
      门轻轻关上。童尹躺回枕头上,盯着天花板上灯光映出的光晕。失忆的感觉很奇怪,像是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抛到一个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世界。所有人都认识他,知道他的生活细节,只有他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张壁纸合影。西湖边的兄妹俩笑得灿烂,背后的雷峰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妹妹童盼——这个名字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即使不记得,血缘似乎还在起作用。
      他又打开微信,往下翻看聊天记录。有工作群里的讨论,有朋友约饭的邀请,有家人群里的日常分享。所有人的对话都那么自然,仿佛他已经这样生活了很久。
      翻到最下面,他看到一个备注为“K”的聊天窗口,点进去,里面只有几条简短的消息:
      “健身房今天人不多,要来吗?”——昨天下午3:15
      “刚看到,今天加班,下次。”——昨天下午6:22
      “晚上喝一杯?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吧。”——昨天下午7:05
      “行,地址发我。”——昨天下午7:10
      这是凯尔。所以车祸前,他们确实有联系,而且是自己同意了邀约。
      童尹关掉手机,闭上眼睛。病房很安静,只能听到走廊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广播声。他试着回忆昨晚的一切——酒吧、酒杯、谈话、走出门、刺眼的车灯——但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头痛隐隐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已经全黑。床头柜上的向日葵在昏暗光线下依然鲜艳得不合时宜。童尹盯着那束花,突然想起凯尔的眼睛——灰绿色,像罗马某个教堂里他从未见过的古老玻璃。
      这个联想毫无来由,却让他莫名安心。
      他拿起手机,打开那个备注“K”的聊天窗口,犹豫了一下,开始打字:
      “谢谢你的向日葵。”
      消息几乎立刻显示已读,几秒后,回复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
      童尹看着这个问题,自己也愣住了。对啊,他怎么知道?病房里没有卡片,凯尔也从未提过花的事。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后回复:
      “直觉。”
      这次,凯尔过了一会儿才回:
      “好好休息,明天见。”
      童尹放下手机,转头看向窗外。北京夜晚的天空难得能看到几颗星星,微弱地闪烁着。他想起妹妹电话里说的,他在腾讯工作,早九晚七,双休;想起同事说的工伤鉴定流程;想起凯尔说的,他们是在楼下认识的。
      一切线索拼凑出一个28岁男人的生活轮廓:成功、有序、舒适,甚至可以说优越。但童尹总觉得少了什么,像是拼图缺了最关键的一块。
      他轻轻叹了口气,疼痛和疲惫终于席卷而来。入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阿姨来送饭时,他一定要问问自己平时喜欢吃什么。
      也许从最日常的开始,他能一点点找回自己。
      而楼上,凯尔·佩鲁齐站在公寓落地窗前,看着北京夜晚的车流,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和童尹的聊天记录。他眉头微皱,灰绿色的眼睛里映着城市的灯火,明亮而复杂。
      窗玻璃上反射出他的脸,那是一张年轻英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表情的面孔。他轻轻碰了碰屏幕上的“直觉”两个字,低声用意大利语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走入房间深处,身影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夜还很长,而失忆只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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