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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关系轮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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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阳光正好,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童尹和凯尔刚吃完午饭——简单的外卖,两人坐在餐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钢琴课结束了,童尹学会了几个和弦,虽然生涩,但能弹出简单的旋律。这种学习带来的成就感很纯粹,像在空白的画布上落下第一笔颜色。
然后手机响了。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屏幕上显示“妹妹”。童尹愣了一下——不是不想接,而是突然紧张。这一周他刻意减少了和家人的联系,用工作、用探索、用和凯尔的关系填满时间,暂时逃避那些他无法回应的亲情。
凯尔看着他,眼神里有询问。童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屏幕亮起,童盼的脸出现在画面里。她看起来在家,背景是杭州那个家的客厅,童尹认出了那幅挂在墙上的山水画。
“哥!”童盼的声音很兴奋,“你在干嘛呢?”
“刚吃完饭。”童尹说,努力让声音自然,“你呢?”
“我周末回家啦,爸妈都在。”童盼把镜头转向旁边,林淑华和童建国出现在画面里,两人都笑着,但童尹能看到母亲眼里的期待和父亲脸上的关切。
“小尹,”林淑华凑近屏幕,“吃饭了吗?最近怎么样?”
“吃了,挺好的。”童尹简短地回答。
然后,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撞进了他的脑海。
不是完整的记忆,不是连贯的画面,而是碎片——细碎的,零散的,像打碎的玻璃渣子,每一片都折射出一点过去的光:
一个夏天的午后,还是小学生的他趴在客厅地板上玩拼图,妹妹在旁边捣乱,把拼好的部分打散。他生气地大喊,妹妹哭了,妈妈从书房里出来,一手拿着笔,一手把他们俩搂住:“别吵别吵,妈妈在工作呢。”
高中毕业那天,他穿着校服站在校门口,父亲拿着相机给他拍照,手有点抖,拍了好几张都模糊。他很不耐烦:“爸,你行不行啊?”父亲尴尬地笑:“爸爸紧张嘛,我儿子要上大学了。”
去年春节,全家人在杭州家里包馄饨。他负责买皮去,妹妹负责包,父母在旁边拌馅。电视里放着春晚,声音开得很大,但没有人真的在看。父亲突然说:“小尹啊,在北京要是累了,就回家。”他当时回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这话说多少遍了。”
这些碎片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但足够真实,真实到童尹能感觉到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不是完全的记忆恢复,而是确认。确认这些人的确在他的生命里存在过,确认那些温情和摩擦都是真实的。
“哥?你怎么了?”童盼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童尹眨眨眼,发现自己在流泪。不是大哭,只是眼泪无声地滑下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没事,”他擦掉眼泪,声音有点哑,“就是...突然想起一点东西。”
屏幕那边,三个人的表情都变了。林淑华捂住嘴,眼睛立刻红了;童建国坐直了身体;童盼把手机拿得更近:“想起什么了?”
“一些...小时候的事。”童尹说,努力描述那些碎片,“夏天玩拼图,高中毕业拍照,去年包馄饨...”
每说一个,屏幕那边的反应就更大一点。林淑华的眼泪掉下来,童建国重重地点头,童盼的声音也带了哭腔:“哥...你真的想起来了?”
“一点点。”童尹诚实地说,“不完整,就是...碎片。”
但这对家人来说已经足够了。接下来的十分钟,他们说了很多——妈妈说他小时候最爱吃她做的糖醋排骨,但每次都要挑出里面的姜丝;爸爸说他高中物理竞赛拿了奖,奖状现在还收在书房的抽屉里;妹妹说自己大学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他说女大不中留。
童尹安静地听着,那些描述和他脑海中的碎片对应起来,像拼图找到了正确的位置。虽然大部分还是空白的,但至少边缘开始有了轮廓。
通话结束时,林淑华说:“小尹,不急,慢慢来。妈妈等你回家。”
“好。”童尹说。
挂断视频,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童尹拿着手机,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那些记忆碎片还在脑海里漂浮,像夜空里突然亮起的几颗星,虽然不足以照亮整个黑暗,但至少证明了星星的存在。
凯尔一直安静地坐在对面,没有打扰。现在他站起来,倒了一杯水,放在童尹面前。
“还好吗?”凯尔问。
童尹抬头看他,眼睛里还有未散的情绪:“我...想起了一些。关于家人的。”
“那是好事。”
“嗯。”童尹点头,喝了一口水,“但很奇怪,我想起的都是...好的部分。温暖的,亲密的。那些争吵呢?那些矛盾呢?为什么我想不起来?”
“也许大脑在保护你。”凯尔在他对面重新坐下,“先从美好的开始恢复,让你有力量面对可能的困难。”
童尹看着手中的水杯,水面微微晃动,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他想起了刚才通话时,心里涌起的那种复杂的情绪——不只是对记忆恢复的惊喜,还有...愧疚。对这段时间疏远家人的愧疚,对无法回应他们期待的愧疚。
“凯尔,”他忽然说,声音很轻,“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但童尹知道它已经在他心里徘徊了很久。从那个“坐船”的下午开始,从清晨的那个吻开始,从学习钢琴的那个教学开始。他一直想问,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现在,在记忆开始恢复的时刻,在刚刚重新连接了家人的时刻,他需要知道。需要确认自己正在进入的,是什么样的关系。
凯尔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两下。灰绿色的眼睛看着童尹,眼神复杂——有温柔,有认真,还有一丝童尹读不懂的犹豫。
“你觉得呢?”凯尔反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童尹想了想,尝试组织语言:“我们...上床了。不止一次。我们分享很私密的东西,那些工具,那些规则。你教我弹钢琴,我们...”他顿了顿,“我们关心彼此。”
“对。”凯尔点头,“但关心不一定是情侣。”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童尹的心。不是痛,是...清醒的刺痛。
“那是什么?”他问,“炮友?BDSM玩伴?还是...邻居?”
凯尔笑了,但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认真:“如果非要定义的话...我们是在建立关系。但这段关系很复杂,因为它建立在特殊的基础上——你失忆了,我记着一切。我们在尝试寻找一个平衡点,一个既尊重过去,又允许现在存在的平衡点。”
“所以不是情侣?”童尹追问。
“现在还不是。”凯尔说,声音很轻,“也许将来会是。也许不会。但我不想过早贴上标签,因为标签会带来期待,期待会带来压力。而你...”他看着童尹,“你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压力。”
童尹理解了,但心里那股失落感没有完全消散。他想要一个明确的定义,一个可以让他安心地说“这是我男朋友”的标签。但凯尔说得对——他还在恢复记忆,还在重新认识自己,过早的关系定义可能会成为另一种束缚。
“但我想要...”童尹说,声音很小,“想要一个称呼。一个可以告诉别人‘这是谁’的称呼。”
凯尔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仰头看着他:“那就叫我凯尔。我是你的朋友,你的邻居,你的...”他斟酌了一下,“你的伙伴。在探索记忆的旅程中陪伴你的伙伴。”
“伙伴。”童尹重复这个词,感觉既亲密又留有空间。
“对。”凯尔握住他的手,“等到你记忆恢复得更多,等到你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时我们再谈‘情侣’,谈‘关系’,谈未来。但现在...”他站起来,轻轻拥抱了童尹,“现在就这样,好吗?”
这个拥抱很温暖,很坚实。童尹把脸埋在凯尔肩头,闻着熟悉的雪松和柑橘香气,心里那股失落慢慢平复。他明白了——凯尔不是在拒绝他,而是在保护他。保护他不被过早的承诺束缚,保护他在恢复记忆的过程中有探索的自由。
“好。”童尹说,声音闷在凯尔肩头。
他们拥抱了一会儿,然后分开。午后的阳光又移动了一些,现在照在钢琴上,黑色的漆面反射着温暖的光泽。
“你想继续学钢琴吗?”凯尔问,换了话题。
童尹想了想,摇头:“今天不学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整理一下那些记忆碎片。我先走了。”
“好。”凯尔理解地点头,“那你有事随时叫我。”
“嗯。”
童尹回楼下,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阳光很暖,房间很安静。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刚才通话时浮现的那些碎片——夏天的拼图,毕业的相机,春节的馄饨。
每一片都很小,但都很真实。他能感觉到那些时刻的情绪——玩拼图时的专注,拍照时的不耐烦,一家子的温馨。虽然不连贯,但至少证明了他的过去不是完全的空白。
然后他想起了凯尔的话:“现在还不是情侣。”
这句话让他心里有点酸,但更多的是理解。是的,现在还不是。因为他还不是完整的童尹,因为他还在寻找自己,因为他需要时间确认——确认自己恢复记忆后,是否还会想要这段关系。
但至少现在,他有一个伙伴。一个愿意陪他探索记忆,愿意教他钢琴,愿意在清晨给他一个吻(虽然需要问),愿意在他流泪时给他一杯水的伙伴。
这就够了。
至少现在,够了。
童尹站起来,走到书房,打开电脑。他没有看那些工作邮件,而是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记忆碎片”。
然后他开始打字,把刚才想起的每一个碎片都记录下来。简单的描述,不加修饰,只是记录:
“夏天午后,客厅地板,拼图,妹妹捣乱,妈妈拿着笔。”
“高中毕业,校门口,父亲拍照手抖,我不耐烦。”
“去年春节,包馄饨,我买皮,电视声音很大,父亲说‘累了就回家’。”
打完这些,他停下来,看着屏幕。文字很简短,但每一个都对应着一片真实的记忆。虽然还没有连成完整的故事,但至少有了起点。
他保存文档,关掉电脑。
然后他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凯尔留下的烟,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牌子。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很暖。楼下花园里,有几个孩子在踢足球,笑声清脆。
童尹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在阳光中慢慢消散。
他不知道记忆什么时候会完全恢复。
不知道和凯尔的关系会走向哪里。
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平衡北京的现在和杭州的过去。
但他知道,此刻,他有记忆的碎片,有探索的伙伴,有周日下午的阳光。
这就够了。
一步一步来。
一片记忆一片记忆地找回。
一天一天地建立关系。
不急于定义,不急于承诺。
只是存在,只是感受,只是...活着。
烟燃尽了。童尹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走回客厅。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凯尔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做饭。”
童尹回复:“随便。你定。”
然后他加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成为我的伙伴。”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回复:“不用谢。我很荣幸。”
童尹看着那条消息,笑了。
窗外的阳光开始西斜,周日的下午慢慢走向傍晚。而在18楼的这个公寓里,一个失去记忆的男人,正在一片一片地找回自己,一步一步地建立关系。
不完美,不完整。
但真实,但正在进行。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