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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运齿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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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诸侯各遣其子，入贡大商，是为质子。”
商纣王的九尺王座悬于万丈穹顶之间，雾霭团云瞬间吞噬了西岐才冒出麦田高的晨曦。
少年姬发压倒了一片麦穗，与之相近的肤色愈发显得黢黑。一如既往的，他躺在这里，等待着父亲或者是哥哥，再或者是些什么别的人来唤他回去。
可今日，朝霞不再迎着砾风腾升。小姬发睁开眼，却不曾见到如约而至的白昼。
没有马蹄印与书卷香，父亲和哥哥都不曾来过。
他翻身跃起，自制铠甲上插满了麦穗，连发丝间也尽是零碎，杂乱无章，却又实在灵动蓬勃。
伯邑考见到那不及他腰高的弟弟时，眼里的虑色一晃而逝。他背过父亲，拢袖弯腰，提前打开双臂，见小姬发越跑越快，眉头轻皱，决定后撤一步。
那一头结实的小狼崽横冲直撞，带着怄气的目的狠狠栽到了伯邑考的怀里。
“今天为什么没人来找我?”
“对不起，”伯邑考本想替他拨去发间的穗仁，可奈何太多了，他无从下手，只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拍了拍小姬发的脑袋，“哥迟了。”
哥哥从不会迟。
“是有什么事吗？”他一如既往地敏锐，“我看天都黑了。”
“没——”
“姬发，你想去朝歌吗？”姬昌的声音幽然随和，像是随手摘了一株麦穗，要把它捻成粉末。
“父亲！”
在小姬发的记忆中，哥哥从未这般焦躁严肃过。
姬昌不为所动，他向前迈步，弯下身，一手扶住小儿子的肩，一手捏了捏他结实的脸。
“吾儿又长高了。”
夸赞犹如春雨，滋养了萌生在少年心底的万物。小姬发从不干涸，也因此稍显自负。
“总有一天，我会比哥高，比父亲高。我的马能日行千里，能在西岐的每一片土地上都播下麦种，等到麦浪如海水涛涛，我就能在麦地里自由自在地打滚了！”
伯邑考低笑:“你现在也能自由自在地打滚。”
小姬发撅起嘴，嘴角含着几根凌乱的碎发:“那我不要打滚。”
伯邑考:“那你要干什么?”
“我要当大英雄，”他观察着父兄的神态，不忘强调，“和大王一样的大英雄。”
姬昌挡住了砾风，破旧的斗篷上又见新尘。他垂目沮丧，却又难以发觉。
他的长子是和风，温良恭俭。他的次子是旭日，赤城热烈。
而他自己卜噬神算，一象一卦皆有天数。他自长子降生后便知道，伯邑考不能离开西岐，他在西岐，便是永生的王，即便被殷商王座所掩盖锋芒，他也至少能安稳留在家里，守住西岐。
他不能让伯邑考去朝歌，也不舍推姬发出去。
他想让姬发自己离开。
一场平日再寻常不过的骑射比试，却是推动命运齿轮转动的绳索。
“谁能射下那高台上的兽面鬲鼎，谁就可以去朝歌觐见纣王。”
伯邑考坐在石椅上搭弦，他不紧不慢，却也不曾疏忽。论经纶，姬发不如他，论骑射，姬发稍逊他。不过赢了自己的亲弟弟也是轻而易举。
只是没想到，有些人惯会耍些小伎俩。
比如，折了他的箭尾。
伯邑考指腹碰上那根箭时，他便知道这是姬发的所求。他的弟弟天真的在用理想试图打败他的能力。
“你想去朝歌?”
小姬发并不知晓自己的伎俩已经被拆穿，他背对着哥哥，瞄着远方的兽面鬲鼎，不断改变方位。
“当然了，我要见大王，我要去做大英雄。我要看看朝歌的琼楼玉宇，碧水千帆。”
伯邑考抚摸着断箭的位置，纵使是断箭，他也能射穿那尊鼎。
“那不是大英雄，那是质子。你知道什么叫做质子吗？你这一去，便是代表着西岐，你是父亲最爱的儿子，你就是西岐的命门。也许你会回来，也许你不会回来，但此行艰辛非常，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美好。”
小姬发收了弦，眼底发光:“代表着西岐，那我岂不是天选之子?我要去！我一定会回来！”
他又张开了弦，却失了莽气，说:“况且此行艰辛非常，我也不想要哥哥去冒险。”
伯邑考喉间微涩，他起身站在小姬发身前，与弟弟一同拉弓引弦。日光淌过麦浪，缀在天地之间，箭尖凝下一滴露水，稍纵即逝，兽面鬲鼎便已清脆坠落。
伯邑考失落背过手，挤出一丝笑来:“就差一点，大意了。”
小姬发跳起来转圈，手舞足蹈地绕着哥哥欢笑，他扶上哥哥腰间的流苏，探出头来:“我要去当大英雄了！”
大英雄又一蹦一跳地去找父亲炫耀了。
看着弟弟的背影，伯邑考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容，忧虑侵占了他面庞上每一处肌肤，透过那双眼，他好似再也看不见西岐的鲜衣少年。
麦浪滚滚，与无穷阴云细密接壤，像是断了西岐的生气。雪龙驹自阡陌中姗姗而来，它垂下颈，要与伯邑考两眼相对。
“这一去，不知何时会回来。”
马儿微鸣，贴着少主的侧脸，好像在说:
他一定会回来。
“他性子野，难得赤诚。父亲和我都没有独属于他的桀骜，他就像是天赐的宝物，是九重神给予西岐的曙光。他看的远，远到不止西岐这片麦田。”伯邑考说着，眼底沁出柔光，与暖阳光辉交相辉映，他浅叹须臾，只道:“朝歌与西岐，一千二百里，不论走哪条路，不论是何种境遇，他总会回家。”
雪龙驹“呼哧”吐着热气，前蹄在土地上刨出了个坑，扬起的黄沙只捎过了西岐公子的眼角，他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抚摸着白马的璁毛，呢喃:“雪龙驹，回家。”
姬发离开那日，姬昌并未出门相送。他的卜筮台上无一片龟甲，却神色肃然，目露哀色。
“吾儿有开天辟地之相。”
僚卿:“西伯侯乃伏羲传人，算无所失。少主终有一天自会叱咤天下。”
“都是些命苦的孩子，”姬昌感叹，又警惕道:“让伯邑考快些回来，西岐无他，难以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