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交集5 ...
-
沈冬夏闻声抬起头，望向病房门口。
在夕阳的光影里，周子宁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他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军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衬衫的袖子卷起到手肘。
不知怎么回事，沈冬夏始终觉得周子宁像个读书人，哪怕他穿着军装配着枪，哪怕他不苟言笑冷漠不近人情，他都不像是那种真正的军人，不像将领，更不像莽夫。
真正的军人身上总会有一种狂野之气，一种意气风发的傲然，可周子宁身上没有。
昨晚回去的路上，沈冬夏还跟司机打听了一下，这位上海滩的周子宁周警长到底是什么来头，司机大致地和他说了一下。
简单来说，这位周子宁在民国十三年之前，都没什么名声，也没什么人知晓他的背景来历，更不知他的父母亲人来自何方。
所有人只知道，就在前一年，民国十三年这一年，黄埔军校在六月成立，而这位周子宁是黄埔军校的第一批毕业生。
据说他成绩相当优异，可是为什么最后没有前往军队，为什么没有效忠国军，这是很多人心中的疑惑，因为凭借周子宁的成绩，会得到许多将领的赏识，如果他没有来上海滩，如今可能早就升为一位将军了。
周子宁没有去军队，而是来到了上海滩，当一个警署的警长。上海滩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再加上此处有不少租界，洋人华人混在一起，其实想当警长也没那么容易，毕竟这里有太多势力盘踞于此。
因此，又有人说，周子宁背后有大佬举荐他，他才当上这个上海滩的警长。
任职不到半年，要说周子宁干了什么大事，那倒也没有，只不过上海滩在这段时日里还算宁静，偶尔有一两个小案子，也都被雷厉风行地解决了。
因此，只要无事发生，就已经是最好的成绩了。
沈冬夏从司机口中得知关于周子宁的种种，如今他再看周子宁，又有些和昨晚不一样的看法了。
鲁妈说周子宁脾气大，动不动就抓人，现在看来都是传言，就像是吓唬小孩说不睡觉就会有妖怪来吃人之类的。
周子宁很显然不是那种人。
能从黄埔军校毕业出来，是很了不起的，而且他身上还没有那种自傲之气，更多的是沉默与平静，再加上眉间那股淡淡的病容和书卷气，让人觉得他读过不少书，反而让沈冬夏更欣赏他。
但欣赏归欣赏，眼前这个人可不可信，那还是另外一回事。
沈冬夏先跟周子宁打招呼：“周警长，又见面了。”
鲁妈愕然抬起头，手里的针线活都差点掉了，她紧张得嘴唇都有些白，好像很怕周子宁似的，手不自觉地抓紧。
沈冬夏觉得好笑，无奈道：“鲁妈，别紧张，你先出去吧。”
鲁妈“哎”了一声，紧紧攥着自己的针线，出去了，经过周子宁身边的时候，明显感觉她紧张得有些不正常，身子都在抖。
但沈冬夏没太在意。
周子宁环顾病房一圈，最后找了张椅子，在离病床几步远的距离坐下了。
“多谢周警长昨晚送我来医院。”沈冬夏道。
周子宁道：“小事，本来也是我的职责范围。”
病房里寂静了一会儿。
周子宁：“你……”
沈冬夏：“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沈冬夏道：“周警长先说。”
周子宁也没有推脱，看了沈冬夏片刻，道：“冯公子还是认为，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偶然吗？从冯公子结婚到昨晚回家，已经发生了两起，”
沈冬夏道：“也许不是偶然，可就算不是偶然，我认为我也无能为力。”
“冯公子还是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仇家吗？”
隔得有些远，再加上夕阳的光影反射，导致周子宁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看着沈冬夏。
沈冬夏想，他自己倒是想知道自己有哪些仇家，可是偏偏他不是冯小少爷，也不是“江上月”，哪里知道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呢。
不过估摸着就是他写的文章得罪了谁，所以有人想要将他灭口吧。
和当年一样。
和当初，沈冬夏一直为了追随新时代的潮流，宣传新思想，被那些支持旧思想的人盯上，最后所有能够保护他的人全都不在了，所以他也被押上了死刑场。
所以最后，沈冬夏还是慢慢摇了摇头，“想不到，我从不与人为敌。”
周子宁便不说话了。
他坐的椅子挨着墙，微微往后一靠，背也就靠到了墙，长腿往前一伸。这个姿势并不会显得慵懒，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其实沈冬夏觉得冯小公子自己肯定是知道自己有哪些仇家的。
只不过可惜，他现在不是冯小少爷了。
所以，也许周子宁会认为自己在骗他。
“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影响周警长办案了？”沈冬夏突然问了一句。
周子宁缓缓摇头。
他只是道：“你不是犯人，我没有必要审问你，你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顿了顿，“只不过今夜，可能还会有人来想要你的命。”
沈冬夏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子宁又道：“所以我会留在这里。”
突然之间好像就明白了，又好像突然之间不懂了。
沈冬夏明白周子宁为什么昨晚要守着他一夜，因为怕有人发现自己计划失败还要再来取沈冬夏的命，可他不明白，周子宁为什么要对他那么上心。
如果一个上海滩的警长要对每一个人这么上心，那日子还用过吗？
但很快，沈冬夏又想明白了。
“周警长，”他微微直起身子，靠着病床，“我这个是不是你任职以来办的第一件重要的大案子？”
如果办好了，应该可以升职，或者至少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
周子宁的眉心微皱，似乎不理解沈冬夏的说法，“每个案子都很重要，不分大小。”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
沈冬夏的手臂骨折了，能做的事情很少，再加上头痛，他也没有什么精力去干别的事情，和周子宁没话说了就准备睡觉。
夕阳的余晖消散在天边，钴蓝的夜开始涌上来，暮春的夜很安静，医院外偶尔传来黄包车铃铃而过的声音。
沈冬夏闭着眼，却发现自己睡不着，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结婚那天早上，去的时候和一个坐黄包车的人“擦肩而过”。
黄包车上的那个人，长什么样看不清，穿一身黑衣服，只有那双漆黑锐利如鹰般的眼眸让人记忆深刻。
紧接着，沈冬夏又想起了傅珑。
傅珑也有那样一双漆黑锐利的眼，只不过年少的时候，那双眼里总还会有些少年的气息，还会有些年轻气盛。
沈冬夏短暂地睡着了。
梦里，他看见了傅珑，和记忆里一样，长辫子放在胸前，辫子的底部坠着一块深色的玉。他依然那样俊美、病弱、冰冷，额前碎发遮住眉眼。
在梦里，傅珑静静地看着沈冬夏。
不知为何，那眼神有些瘆人。
下一刻，傅珑身后突然燃起惊天大火，将他整个身影都吞噬，火舌飞快往前袭卷，吓得沈冬夏往后退，但就在那一瞬，浑身是火已经快要被烧成灰烬的傅珑突然从火焰中飞身而出，掐住了沈冬夏的脖子。
沈冬夏感觉到了窒息，但没有感觉到烫。
他挣扎着，但挣扎不开，满身是火的傅珑已经看不清脸庞，却还是压在他的耳边，嘶哑着声音道了一句：“我恨你。”
骤然一惊，沈冬夏醒来。
他呼吸很急促，导致头痛得更厉害了，看时钟，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
周子宁还坐在远处，军装外套搭在椅背上。
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开灯，一切都已经暗了下来。
但沈冬夏能看见周子宁的轮廓。
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听见周子宁的声音，于是开口道：“周警长？”
周子宁也很快给他回应：“嗯？”
沈冬夏的心莫名落下了，那种奇怪的安定感，他也不知道来自哪里，可能来自周子宁，可他明明也只和周子宁见过两面，今天也不过是第二面。
见沈冬夏不说话，黑暗中，周子宁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冬夏一时间没有回答，他只是躺在床上，想到了刚才的那个梦，安静片刻，突然笑了一下，然后道：“我刚才，突然想到自己其实是有仇家的。”
周子宁的身影在黑暗中微微动了动。
他大概也是没有想到，沈冬夏会再次提起这个。
“是什么人，”周子宁出声询问道，“为何会与你有仇。”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沈冬夏侧头看着窗外的夜色，心想就算自己说出来，其实也没有人会认得，周子宁更不可能会认得，因为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那是民国都还没有建立时的事情。
所以就算他说出来，周子宁也不可能会认识，更不可能会凭这件事情查出他不是冯小公子这件事情。
所以，沈冬夏对周子宁道：“我的这个仇家，应该很想杀了我。”
顿了顿，他说：“他曾经是我少年时的朋友。”
又停顿片刻，沈冬夏竟不受控制扯了扯唇角，“应该，曾经算是朋友吧。”
周子宁没出声，静静等着，静静听着。
最后，沈冬夏闭上眼，还是道：
“他叫傅珑。”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