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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仇家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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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故友,后来变成仇家,这一切都全靠沈冬夏一手作死。
傅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虽然他年纪和沈冬夏一样小,可常年居于那样的深宅大院,在种种教条和压迫下,他早就练出一副任何事情都与己无关的态度了。
但他后来能够允许沈冬夏在自己的书房里放肆,应该也算是给他的一种特殊对待了。
所以,沈冬夏认为他和傅珑曾经是故友。
可,那一把火烧没了一切。
沈冬夏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
他放火烧了傅家老宅,尽管那个时候,傅家老宅里已经没有了人,可对于当时已经什么都没有的傅珑来说,那座老宅就是他的一切,不管是回忆,还是别的什么。
可沈冬夏一心激进,只想让一切都被大火吞噬。
他太想改变世界,也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沈冬夏自己本身就不想活了。
对他来说,所有像亲人一样的人都死了。
陈逢,白春秋,还有封晓兰,还有一些对他来说亦师亦友的许多同伴。
当时沈冬夏是想在那场大火里赴死的。
只是后来他又看见了傅珑,所以想带傅珑一起走。
结果就得了一句话:
“我恨你。”
之后,沈冬夏就被逮捕,就被执行死刑了。
死的那一天,那一刻,沈冬夏并没有害怕,也没有后悔,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并不是毫无意义。
因此如今的民国,来得并不容易。
鲜血铺满了这条救国路,所以沈冬夏对自己这具身体更有几分敬意和感同身受。冯小少爷在这之前,也在以不同的方式走这条路。
沈冬夏愿意承担冯小少爷带给他的杀身之祸。
陷入了对旧事的回忆,病房里一时无比寂静,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沈冬夏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因为周子宁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周子宁道:“傅珑。”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沈冬夏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对周子宁说了什么,忽然又有些后悔,略微含糊地“嗯”了一声,“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应该和现在没什么关系。但我唯一知道一个恨我的人,也只有他了。”
其实沈冬夏在骗人。
他自己走过那条路,当然知道冯小少爷要勇于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会遭到多少人的记恨,但沈冬夏已经习惯了,所以他并不把这些人的仇恨当做是仇恨。
他反而更在意故友的仇恨。
尽管他知道,那仇恨是没有办法烟消云散的。
不知道为什么,沈冬夏感觉周子宁听到那个名字以后,反应有些不太一样。
可他想带过这个话题,并不打算继续什么“仇家”这个话题,所以也没有去问周子宁,只是主动岔开话题,半开玩笑似的问道:“那周警长呢,警长这个工作应该还是比较容易招人记恨的,毕竟上海滩势力众多,利益纠缠也太多了。周警长知道自己有什么仇家吗?”
黑暗中,周子宁并没有回答沈冬夏的问题。
过了很久,他才说了一句:“我并不在意我有什么仇家。”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周子宁站起身,对沈冬夏道:“我出去抽根烟。”
说完,便走出了病房。
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渐渐远去,因为整个医院都是不允许抽烟的,所以周子宁要走到医院外面。
沈冬夏躺在漆黑一片的病房里,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窗没有关,窗帘被暮春的夜风缓缓吹起,又缓缓降落,窗户边上有落下的花瓣,白色的,星星点点像下了雪。
沈冬夏有些困,闭上眼,脑海里闪过那场大火,耳边响起傅珑说的那三个字。
我恨你。
……我恨你。
想着这三个字,沈冬夏居然渐渐感觉到了困意,他甚至想在梦里再见一见傅珑,跟他说一句抱歉,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听说会入梦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睡得昏昏沉沉间,沈冬夏感觉有人进病房来了,声音很轻,他觉得是周子宁,可当那个人走近他身旁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应该不是周子宁。
因为那人身上一点儿烟味也没有。
雪茄烟的那种淡淡味道,在周子宁身上是很明显的,但这个人身上没有。
沈冬夏在那一瞬清醒了一些,可不知为何,可能是头痛,所以有些醒不过来。
他像是被梦里什么东西困住一样,意识已经近乎清醒,可身体就是醒不来。
一只手放在了沈冬夏的额头上。
像是要试一下他的体温。
是医生或是护士?
沈冬夏又短暂地放下心来,准备继续沉睡下去。
可就在他刚准备沉沉睡去不顾一切的时候,整个病房里的灯光骤然亮了起来,白炽灯“啪”的一声把周遭照得极亮,直接把沈冬夏亮醒了。
他睁开眼的瞬间,眼前还一圈圈发黑。
但很快,他就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个穿白衣的人,戴着口罩,手里拿着个针管,看针管的方向,是要往他脖颈上扎。
但之所以没有扎下去,是因为这个白衣人的手腕,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
周子宁站在那个白衣人身后,垂眼看着这个人,漆黑锐利的眼眸如鹰般,里面带着冰冷和审视,光是那眼神都像是能将人扒一层皮。
沈冬夏的目光从周子宁脸上,又挪到了那个白衣人的脸上,看了一会儿,他突然道:“鲁妈?”
虽然那人戴了口罩,可那人的眼睛,沈冬夏就算只重生了一天,他也还是能够认出来的。
假扮护士的鲁妈从被周子宁抓住手腕开始,就已经在抖了,现在抖得更厉害,浑身筛糠似的,最后针管都拿不住了,掉在了地上。
沈冬夏这下半点睡意都没有了,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有些愕然,“鲁妈,你这是做什么?”
周子宁的手一松,鲁妈就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带着哭腔对沈冬夏道:“小少爷,你别误会,我……我是看小少爷今天怎么都休息不好,刚才在外边又正好看到有医生说那一批新来的镇静药效果好,就想着偷偷给小少爷打一针,让小少爷安安静静睡上一觉——”
她一边哭一边道:“小少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让小少爷好好休息……”
沈冬夏觉得自己也不像个傻子。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鲁妈,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在那儿哭,看得出来,怕是真的,但话每一句是真的。
“我像傻子么,鲁妈。”沈冬夏慢慢弯下腰,捡起那根针管,看了一眼,“镇静剂应该是往我手上打的,你往我脖子上扎,是怎么回事?”
鲁妈身子一抖,带着哭腔道:“我、我不懂,我以为是扎脖子起效更快一些。”
沈冬夏没有打算继续跟她掰扯些什么。
他那根还没有来得及用的针管递给周子宁,不用说,周子宁也知道该干什么了。
周子宁接过了针管,同时对鲁妈道:“我现在有权逮捕你。”
鲁妈这下没有抖了。
她跪着往前两步,抓住了沈冬夏的袖子,哀求道:“小少爷,我辛辛苦苦把您从小带到大,您不为我说几句话吗?我真的只是想让小少爷您睡个好觉,小少爷,我……”
沈冬夏把自己的袖子从鲁妈手里拽出来,同时庆幸自己不是冯小公子,至少他对鲁妈没有那么多的感情,否则面对着一个真的把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人,他可能也真的下不去手。
“你为什么想杀我,鲁妈?”沈冬夏只是问了这么一句话。
鲁妈也上了年纪了,头发里藏满了银丝,眼尾也有不少皱纹。她呆呆地望着沈冬夏,过了很久,突然掉下一颗豆大的泪珠来,“我需要钱……”
周子宁皱了一下眉。
他似乎并不喜欢听犯人诉说自己的悲苦和无奈,亦或是被迫什么之类的。
在鲁妈还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周子宁开口道:“有什么话,回警署再说吧,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已经在做伤害人的事情。”
等鲁妈被周子宁的手下人带走,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沈冬夏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居然想要杀了自己。
沈冬夏不觉得冯小少爷写的文章会对公馆里一个下人有什么影响。
所以,只能说是鲁妈被人用钱买通了,她替他们办事,她也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但就像她说的,她需要钱,只不过可能她也没有命拿到钱去做她要做的事情了。
抓到一个牺牲品,但背后是谁,如果鲁妈拿了封口费,那她死也不会说,他们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沈冬夏靠在病床上,闭着眼,忍了忍太阳穴的疼痛。
再睁开眼的时候,周子宁已经搬了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了下来。
离得有些近,能够清晰闻到周子宁身上那种淡淡的烟草味。
“还好你回来得及时。”沈冬夏道了一句,“不然,我可能已经命丧当场了。”
周子宁道:“你以为我走了,就不会安排人在病房附近守着吗?”
沈冬夏的身子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居然没忍住笑了,“还是周警长想得周到。”
但停顿一瞬,沈冬夏像是想到什么,侧过头来,看着周子宁,“但是周警长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
周子宁还没有说话,沈冬夏又问:
“你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有保护欲,还只是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