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春阳2 ...
-
时至今日,沈冬夏好像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重回这人世间了。
重生后的这些日子,沈冬夏一直在对自己曾做过的事情产生质疑,他曾经坚定的信念,在重生回来以后反而变得摇摆不定。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走那条路是否正确,更不确定是否因为自己一个人所谓的信仰,而牺牲了身边那么多人。
他口中的大义,是不是自私的化身?
是不是从头到尾,他全都错了?
这个世界没有他也会不断发生改变,所以他是不是只要做好自己就足够了。
至少,能够保护好身边的人。
这些念头始终盘踞在沈冬夏的脑海里,叫嚣着,又折磨着。
可是今日,当看见冯意初这份字迹潦草凌乱的“遗书”时,沈冬夏终于明白是谁把他重新带回这人世间。
是冯意初,是这个以为自己籍籍无名、无所作为的后辈。
其实沈冬夏根本不能称作是他的前辈,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作为可言,可在冯意初看来并不是那样。
他认为,沈冬夏很伟大,在十三年前很伟大,在如今也很伟大。
没有沈冬夏以及许多前辈打的第一枪,中华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不可能会推翻封建,更不可能会建立民国。
沈冬夏十八九岁的时候,冯意初才十一二岁。
可沈冬夏就像一颗种子,深埋在了冯意初的心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沈冬夏其实没有死,他一直活在冯意初的心里。
十三年前的沈冬夏不会想到,当初一头热血、满身鲜血的自己,竟然成为别人追随的信仰和榜样。
是冯意初唤他回来的。
风吹来,满地雪白的书稿在轻轻飞舞。
沈冬夏弯下腰,捡起一页书稿,却发现这页薄薄的纸上写的,又与他有关。
冯意初在这张纸上怀念沈冬夏,写他十一岁的时候见到沈冬夏,虽然隔得远远的,站在人群之外,可他还是清楚地看见了沈冬夏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的、少年的眼眸。
那双眼眸无惧死亡,明亮且坚定。
从此如星火般,燃在了冯意初的心里,永久不灭。
沈冬夏发现,冯意初真的是他的忠实追随者……
心情不好的事情,冯意初就会给沈冬夏写信,虽然沈冬夏不可能收到,但他偏要写,把自己心中的苦都诉完了,才觉得舒服了。
更离谱的是,沈冬夏发现,冯意初在书稿上不仅写了他,还写了傅珑。
“……”
对,没错,就是傅珑。
人人提到沈冬夏,都不得不说一句傅珑。
虽然只有寥寥几句。
冯意初在书稿上写道:“傅珑此人,顽固不化,封建古板,还试图阻止沈冬夏追随理想,简直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若不是他,沈先生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被逮捕!沈先生是为了救他才被逮捕的,他却不知好歹,说什么沈冬夏活该……不过听说辛亥之后,他就被土匪抓走了,估计也没有活路了。”
土匪?
看到这里,沈冬夏的心一紧。
果然和他猜得差不多。
风云乱世,四处都不安宁,没有了老傅家的庇佑,傅珑他果然没有逃过一劫。
今天早上在医院里,因为周子宁说的什么,万一他还活着呢,沈冬夏都几乎要认为傅珑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了。
可看冯意初这样写,那傅珑多半是凶多吉少。
沈冬夏攥着手里那张薄纸,指尖微微用力,以至于有些发白。
安静了很久,他松了手,似是接受了这个早就已经猜到的结局。
刚刚被周子宁点燃的希望又熄灭了。
这个世上,彻底也就剩下沈冬夏一个人了。
……好像又不止他一个人。
沈冬夏抬起眼,看着满桌满地雪白的稿纸,恍惚了一瞬,好像又看见了冯意初的身影,那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子,一脸坚定而又感激地望着他。
这样的人,像冯意初这样的人,也许不止一个。
他们不一定以沈冬夏为榜样,却都和沈冬夏一样,为了理想拼命。
所以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人,都陪着沈冬夏。
虽然,白春秋、陈逢、封晓兰,他们都看不到今天的阳光了。
但是没关系,沈冬夏会带着他们一起走下去。
包括冯意初,还有很多很多人。
书房里是良久的寂静。
沈冬夏捡起地上所有的纸张,一张一张叠好,轻轻放在书桌的一角。
他在最初拿的那张纸上,也就是冯意初的“遗书”上,提起笔来。
其实想写的话有很多,纵使冯意初再也不能看到,他也想写下来,给冯意初,也是给曾经的自己。
他想说,你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既然你把身体给了我,那我定会带着你的身躯和意志走下去。
他还想告诉冯意初,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你不懦弱,你很勇敢,我也从不比你伟大。
如今按年龄来算,应该是三十二岁的沈冬夏,也想把这些话说给十九岁的沈冬夏听。同时,他还想告诉十九岁的沈冬夏。
往后的路,没有人陪了,白春秋、封晓兰、陈逢,还有傅珑,他们都不在了。
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笔尖在纸上晕开墨痕来,却久久没有写下一个字。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
最后的最后,沈冬夏垂下眼,握着笔,在纸上轻轻写下了一句话,八个字。
“承汝之志,至死不悔。”
……
过了两天,有人来告诉沈冬夏,说周警长请他去喝茶。
请喝茶这三个字连在一起,特别还是和警署放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个好词儿。
旁人一定会觉得沈冬夏要被问话了。
甚至认为沈冬夏要被抓起来。
冯家的人也这么想,紧张极了,都准备去通知冯老爷了。
可沈冬夏知道,周子宁说的喝茶,就是真的喝茶。
周子宁这个人很奇怪。
他对沈冬夏很好,虽然旁人可能看不出好在哪里,但沈冬夏自己心里清楚,像周子宁这样的人,是随时可以抬手一枪毙了人的警长,但屡次救下沈冬夏,甚至还带来警署的饭给沈冬夏吃,就很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沈冬夏有时候也会想,周子宁会不会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可偏偏,周子宁这个人,无欲无求得像一尊佛。
他没有一丝半点功利,好像当这个警长也不是自愿的,只不过如今在这个职位上,就认认真真做些该做的事情。
他总是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死气。
沈冬夏来到警署,警署果然有人恭敬地接待了他。
被请到警长办公室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沈冬夏看见周子宁穿着深黑色的警服,正靠在窗边看一本书。
阳光照在他侧脸上,明明那么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在阳光下却显得格外轮廓分明。
沈冬夏在办公室门口站定,抬手敲了敲旁边的门。
周子宁抬起眼。
看见是沈冬夏,他合上书,示意沈冬夏坐。
同时抬手握住茶壶,准备泡茶。
沈冬夏也不客气了,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托着自己那受伤的手臂,盯着周子宁泡了半天茶,忍不住问道:“你真就是请我来喝茶啊?”
周子宁也相当平静地回应了一句:“不然呢?”
沈冬夏:“……”
不等他再说一句话来回怼,周子宁又格外平静地道:“难不成冯公子想听我说,我想见你,所以请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