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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春阳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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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安静一瞬,沈冬夏干笑一声。
他说:“这就有点暧……冒昧了周警长。”
周子宁瞥了他一眼,这一眼里似乎有些漫长的无语。
办公室里氤氲着茶香,沈冬夏看见周子宁在那儿煮着茶,动作娴熟且专业,不得不让他想起傅珑曾经在他面前煮雪煎茶的模样。
如果能换个背景,不是在警署,而是在傅家老宅,时节再变幻一下,不是春日而是冬日,那雪若是还能飘落在眼前的头发上,就更像了。
等沈冬夏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
他怎么把周子宁当成傅珑了?
正好,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了沈冬夏面前。
沈冬夏正好抬起眼,对上了周子宁的视线。
那双眼漆黑、锐利,但那锐利只不过是在他工作时,他面对别人时……或者说,他面对沈冬夏时,从来不算锐利。
眼眸很深,里面像一潭湖水似的,映着沈冬夏的模样。
沈冬夏看着那双眼,下意识伸出手,去摸那杯热茶。
下一刻,手腕被蓦地抓住。
周子宁:“疯了?”
沈冬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想把手抽回来,结果周子宁却偏偏没松手。
沈冬夏:“?”
周子宁盯着他的手腕,似乎要从他的手腕上看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他一直在看,所以没注意自己的力道,手上越握越紧。
沈冬夏,不愧是读过军校的人。
手腕都要被捏碎了。
前边他还尽力忍着,觉得周子宁下一刻就会松开,可是忍着忍着,看周子宁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才用力挣扎了一下。
并说:“痛,周警长。”
周子宁这才猛地松了手。
沈冬夏揉着自己的手腕,完全不知道周子宁在干什么。
他有些不满:“干嘛跟逮犯人似的,我可什么都没做。”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差一点以为你要把我的手腕掰碎了。”
办公室里并不是没有别人。
还有周子宁的下属。
他叫左韦,一直在这个办公室里充当背景板,可听见沈冬夏用这样的语气和周子宁说话,而周子宁还没有半点生气的时候,他很震惊。
左韦从周子宁调过来当警长的第一天就跟着他了。
他自认为自己很了解周子宁。
了解这个冷酷的“警署暴君”。
周子宁不爱说话,更不爱多说话,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他一天能开金口说上三句都已经不错了,有案件要处理除外。
一开始他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因为他出身不凡,背后似乎又有大佬举荐,要想晋升实在是轻而易举,警署只是他的一个跳板罢了。
可渐渐的,他们发现,周子宁不仅没有野心,甚至连工作都没有热情。
他从来不会想着要做出什么成绩,更不会想着要和哪个方面打好关系,对洋人华人都是一视同仁。有案件就处理,没有案件就读书。
比起当警长,周子宁好像更喜欢读书。
之所以把周子宁称为是“警署暴君”,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独断,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可怕,是因为他办案时过于雷厉风行,处理速度之快,让人觉得胆寒。
每次办案,他都会亲自审问犯人,且毫不手软。
但大家都不会因为这样而害怕周子宁,他们只觉得周子宁赶着下班……
这位年轻的警长短短一段时间内就让所有人都对他服服帖帖的,他的枪法精准到让老警官为之叹服,出手之迅捷、狠辣,很多人都在前段时间的“东郊别墅纵火案”中见识到。
当时为了逮住那位凶手。
周子宁不惜以身试险。
那是一位连环纵火案,在这一带已经给居民形成了恐慌。为了尽快抓到凶手,周子宁亲自出手,独自一人分析线索,短短两天内,就找到了那位纵火凶手的下一目标。
周子宁没有带警员。
他一个人前往那个纵火地点。
等其他警员赶到的时候,那栋别墅已经燃烧起来了。
熊熊烈火中,他们看见,周子宁那笔挺的背影伫立于火中,岿然不动。他平静得仿佛身边没有烈火燃烧,只是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那位纵火完毕准备逃离的凶手。
那背影,让所有人对他的敬意、惧意又深了一分。
后来去医院,左韦才发现周子宁的手上多出烧伤,这是他守在那里等待凶手出现时被火舌舔伤的,可他纵使受伤至此,他举枪的手一点儿都不抖。
后来,有位老警员对左韦说,其实,他听说周子宁周警长最擅长的并不是手枪。
而是狙击枪。
左韦愣住了。
那位老警员还说,你没看见办公室里挂着的那个东西吗?那就是一把狙击枪,那是周警长的爱枪,只不过他如今当了警长,那把枪也完全没有任何用处了。
“这是……”
左韦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见沈冬夏在那边问了一句。
他抬起眼,发现沈冬夏正看着墙上挂着的那把狙击枪。
本来左韦没有打算回答的,结果他突然发现周子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办公室出去了,现在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和沈冬夏。
所以沈冬夏那话是问他的。
没有办法,左韦只得回答:“那……那是狙击枪,是周警长的爱枪,听说是他在军校训练时,上级送给他的。”
沈冬夏从没见过这样的枪,通体乌黑,触感冰凉,而且相当沉重的感觉。
因为周子宁不在,所以左韦也没那么拘谨,甚至有些炫耀自己上级似的,说了一句:“我们周警长最擅长的就是狙击了,听说他从未有过失手!”
前面说的是实话,后面说的是传言。
但为了显得他的上级厉害点,所以左韦就这样说了。
沈冬夏没有说话。
左韦觉得他是被震慑到了,心里还有点儿得意。
可沈冬夏却是在想,自己结婚那天,一颗让门童当场身亡的子弹,好像就是来自一把狙击枪,而当时他甚至回头找到了高楼上的凶手。
那个人架着一挺狙击枪,沈冬夏还和那个人对视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今已经想不起那个人的眼睛了。
只记得漆黑、锐利。
恰好这个时候,周子宁从办公室外回来。
沈冬夏回过头,和周子宁对上了视线。
同样的漆黑、锐利。
左韦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周子宁在沈冬夏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疑惑、一丝怀疑、还有一丝不明显的警惕。他看了一眼左韦,那傻子还在得意。
沈冬夏也不喜欢藏着掖着,他直接问周子宁:“你会狙击?”
周子宁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枪,似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很平静地回答:“练过。”
沈冬夏还没想好要怎么出口询问,就随口来了一句:“看不出来。”
周子宁反问:“还要怎么让你看出来?随身扛着一把狙击枪?”
沈冬夏:“……”
他不知该如何和周子宁提起结婚那天的那件事,如果是之前,在刚刚相遇的时候,他还能毫不在意地提起甚至质问周子宁。
可是如今,沈冬夏好像有些问不出口。
他觉得自己和周子宁的关系好像有些微妙,说好不算好,说坏不算坏。
只不过周子宁对他好,所以他有些开不了这个口。
喝着周子宁泡的热茶,沈冬夏陷入沉思。他开始思考周子宁对他好的原因,想是不是别有目的,是不是周子宁想做掉他。
沈冬夏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茶杯。
会不会,有毒?
但想了想,如果真的要做掉他,周子宁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再者,那个狙击者,也不一定是周子宁。
毕竟隔得那么远,沈冬夏也不能保证自己完全看清。
也许会狙击的人,眼神都一样锐利。
所以很快,沈冬夏又暂且按下了自己怀疑周子宁的这个想法。
办公室里静静的,只有茶水咕嘟嘟煮沸的声音。
沈冬夏再抬起眼来的时候,发现周子宁又坐在桌边开始看书了,而在沈冬夏的对面,那一整面墙前摆着的书柜上,全都是书。
这又让人沈冬夏想起傅珑。
傅珑也很爱看书,如果科举没有被废除,傅珑会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他饱读诗书,虽然是个小古板,但沈冬夏承认他学识丰富,学问研究得也很透彻。
看了那面书架一会儿,沈冬夏突然想起什么。
他转过头去,问周子宁:“周警长,问你个问题。”
周子宁将目光从书页中移开,抬起,落在了沈冬夏的脸庞上,与他对视。
沈冬夏道:“被土匪抓走了,还可能有活路吗?”
周子宁按在书页上修长且苍白的手指微微一顿,片刻后,回答道:“看土匪是什么目的,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沈冬夏怎么知道土匪抓傅珑是什么目的。
他皱起眉来想了想,问道:“土匪抓一位已经家世没落的富家豪门公子是什么目的?”
周子宁道:“只抓他一人?”
沈冬夏:“……”
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他当时已经死了。
只不过冯意初写了,傅珑被土匪抓走了,他才知道的。
周子宁看沈冬夏不回答,便合上书,平静地淡淡道:“如果连同他在内抓了许多人,要么是为寨子充壮丁,要么是为了他们身上可用的钱财,这两种情况下,能活着出来的可能性不大。土匪不是什么讲文明的人,用不了就杀,这是他们的作风。”顿了顿,“如果只抓他一人,那我不敢肯定是为了什么。”
沈冬夏沉默不语。
周子宁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沈冬夏摇了摇头,“没怎么,随口问问。”
周子宁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若要剿匪,需要上级批准……”
“我知道,”沈冬夏打断他的话,“不是要你去剿匪,我那个朋友,已经是很多年前被土匪抓走了,如今尸骨可能都已经不知在何处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周子宁淡淡问道:“你那个朋友叫什么,我可以帮你查查人口,看看有没有他的记录。”
沈冬夏怔了一下。
他抬起眼,望向周子宁,眼底竟浮起一丝希冀。
“傅珑。”
沈冬夏说,“玲珑的珑。”
周子宁垂下眼,平淡地说了一句:“又是他。”
……
到了傍晚,该下班的时候了,周子宁还没有从办公室离开。
左韦来到办公室,看周子宁还保持着一个小时前他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坐在椅子上,便忍不住敲了敲,提醒道:“警长,不早了。”
周子宁慢慢抬起眼来。
他的眼漆黑,染上了窗外的夕阳,似乎还添了几分血色。
寂静片刻,周子宁道:“知道了。”
等周子宁离开,左韦去收拾办公室。
周子宁的办公室一向很干净,几乎都不用他动手,但这一次,左韦在桌上看到了一份文件,还没有关上。
是关于冯家小公子冯意初的档案调查。
……
离开警署,周子宁并没有回家。
他坐上黄包车,报了个地址,那黄包车就带着他七拐八拐,穿过一条条弄堂,又拐过不知多少个拐角,最后在一扇小门前停下。
周子宁下车,叩门。
不多时,里面有人开门,门里的人看见是周子宁,便让开一条路,让周子宁进去。
进了门,院子里点着黯淡的灯火。
院子里晾着许许多多的……人皮面具。
周子宁停在院中,静静地看着那些人皮,看上去很诡异,在灯影里飘摇。
身后出现一个影子,是一位老者,用苍老的声音问道:“怎么了,小傅公子?我记得上次换皮的时间才过去一个月,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周子宁转过身,从怀里拿出一本本子,上面有他亲手画的冯意初的肖像画。
他问:“有人找您做过这样的人皮面具吗?”
老者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没有印象。”
周子宁没有说话。
老者瞅着周子宁,半晌,忍不住道:“怎么了,又开始怀疑起这个人了?小傅公子,这些年来你都怀疑过多少人了,你怎么就是不相信……”
微微一顿,“不相信沈冬夏已经死了呢。”
院中寂静,燃烧的火噼啪响了一下。
老者又道:“那一年,你可是亲眼看着他在刑场上被执行死刑的。你不要魔怔了,傅珑,你是捡回一条命,但他是已死之人,不会再回到这个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