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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耳聋 ...

  •   我正准备拿书看一会,我爸洪亮又令我恐惧的声音响起:“徐招娣,出来给老子倒酒。”

      我不敢怠慢,放下手头一切跑出去。桌上狼藉不堪,许多餐盘只剩下汤汁,他们肆无忌惮的吃肉,骨头渣子吐了满桌。我替他们摆正杯子倒酒,我爸见我给别人也倒满杯,瞬间不乐意了。

      他醉醺醺的吐着浊气,酒臭味离我越来越近,他又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不明所以,不急防的向后倒去,掀翻了桌子。骨头渣剩菜剩饭撒了我一身,黏腻的油浸脏了衣服。

      我二爷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还有半个酱肘子没啃完,彼时还保持着张嘴的动作。他重重一筷子摔在地上,破口大骂:“胜强,你平常打打娃子就算了,这大过年的动什么手,这下扰了喜庆,大伙儿都不乐意。”

      “就是的,胜强太过了。”

      四面八方的指责看似维护我,实则扰了他们的饭局。半天功夫,竟没一个人想起压在桌下的我,我腹部撕裂般疼痛,前些日子才消肿的脸又高高肿起,被骨头渣子扎的生疼,身上的疤被菜汁腌得生疼。

      我的左耳和大脑阵阵刺痛,我体会到奇妙的感觉,左耳与世隔绝,一股脑信息涌入右耳。我大概意识到,我这辈子完了。

      我爸居高临下打量我,又重新找到切入点,他两手揪住我的裤腿:“赔钱货,你他妈从哪偷的衣服。”

      我拼命拎着裤腰,奈何力量悬殊太大,我只保护住膝盖上方的布料,剩下被我爸连撕带拉扯掉。随着呲啦一声,我腿上骇人的伤疤像蜈蚣,与颤动一同扭曲爬行的羞耻暴露。

      我可笑的自尊稀碎,绝望到极致,众人不免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上去拦我爸。女人们听到动静,匆匆赶到,我妈等人掀开了桌子,敢怒不敢言。

      我妈用手掌擦干我脸上的污渍,二人相视,我们终于忍不住抱头痛哭。

      大部分女人上去拉自家男人,害怕闹出什么事来。我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妇,她从小跟我爸不对付,添油加醋的摆足架势,一手叉腰质问我爸:“这大过年的你发什么疯,脑子有病赶紧叫青梅带你上医院瞧瞧,没事好好的总打招娣干嘛。”

      我知道她也不是为了维护我,而是想借我的矛头让我爸丢脸。

      我爸摇摇晃晃耳赤面红,酒喝多的人脑子直,我爸失去往日的伪装:“这小贱货他妈吃里扒外,用他爹的钱给外人倒满杯酒,还有穿的,也不知道从哪搞的棉裤。”

      众人一听脸色漆黑,有个抽烟的叔不满道:“胜强,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哪次上我家不都是满杯酒?”

      我二爷也不乐意:“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也不缺两口酒,就是图个吉利,胜强,今儿个我看透你了。”

      女人们不敢大声指责,默默在身后附和。

      我奶挡在我爸面前陪笑,辩解他喝多了,讲的不是真心话,希望七大姑八大姨莫见怪。她怕我爸太过于显眼,转头骂我:“徐招娣,你那棉裤到底走哪来的?别年纪轻轻干了不检点的事换的。”

      我此时毫无情绪的停滞,两眼直直盯着闹剧,心里酸涩的说不出话,破碎的自尊心扎得我万箭穿心。

      一直温顺贤惠的我妈头一次发脾气:“棉裤是我给招娣买的,上回带她去卫生所开药,正好张家有条不要的棉裤让我便宜买来了,给招娣添件暖和衣服,我给我娃买裤子有啥问题?”

      我爸被自家人给了难堪,一股脑扑上去想揍我妈。

      二爷以为他家对丫头已经够孬了,没想到他弟比他还过,劝说道:“胜强,这大过年的她妈给孩子添件衣服没啥吧,你看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算了吧。”

      二娘狗仗人势:“胜强这事做的就不对了,都是一家人,有啥好讲的。 ”

      “我家家事不劳各位操心。”我奶也装不下去,她老脸丢尽,故意开门,外头的风砸的门砰砰作响,我奶送客,“我家丫头不需要新衣服,也不需要好脸色,各位要是有啥意见就请回吧。”

      乌泱泱的人群骂骂咧咧离开我家,大过年被搞成这样,谁也不好看。我二爷提走香油,我姑也拿走东西。礼品原本放了一堆,现在只剩下两条可怜的毛巾。

      脏乱的屋里,我缩在拐角抱膝瑟瑟发抖,我爸酒醒大半,嘴里仍然不干不净。我奶砸碎一只瓷碗,头次对我爸发火:“胜强,你看今天闹的哪出!”

      我爸也常年被娇纵惯了,被我奶一吼,毫不示弱骂回去:“你鬼叫什么,你也就一赔钱货,好好跟老子说话!”

      我奶不可置信,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颤颤巍巍,半天发不出话。我爸不耐烦的挥手,进屋给咦咦丫丫的我弟弟拎出来丢给她,倒头发出惊天的呼噜。

      我奶脸上重回血色,又给我弟丢给我妈,进屋给我爸喊醒吵架。

      他俩具体吵什么,我不知道。

      “你们宝贝男娃都不要拉倒。”我妈没安抚受惊的弟弟,她嘟囔着给弟弟放在板凳上,把我抱向厨房。厨房里还有没炒完的菜,我妈给我盛了一大碗鸡肉换锅开始烧水,她让我面对炉火取暖,给我捏掉衣服上的饭粒骨渣。

      我以为我会哭,会要死要活,可我如同傀儡,没有丝毫情绪,好奇的问:“妈,你喜欢弟弟不?”

      “当然喜欢。”我妈从碗柜底下拽出来一个大红盆,让我给衣服脱掉洗澡,“可是妈最稀罕招娣,招娣是妈掉下来的第一块肉。”

      我的腹部刺痛,毫无食欲,身上的气味很恶心,我脱下衣服先洗澡。妈在一旁烧火,我被温暖的热水包裹,沾了洗衣粉揉头发,后来我妈讲了什么我听不清楚,我也没告诉她我的一只耳朵聋了。

      我妈怕我洗不干净,挪动小板凳到我背后,她给我洗头,让我自己搓身子:“招娣,我看小慧前两天拿到寒假作业了,你寒假作业拿了没?”

      往年寒假作业在学校领,今年放假都是王老师挨家挨户通知,寒假作业应该也由王老师送来。通常上面剩的书不多,倒数几名没有寒假作业。

      大概是为我爸我奶的无知气恼吧,所以没来给我送作业。我的眼一直注视前方,我厌恶我的身体,它瑕疵太多,不像原原本本的我。

      我摇头,看淡一切:“王老师没给我送作业,应该不想管我了。”

      “没有拉倒。”我妈举高水舀,冲掉我头上的泡沫,“咱招娣不差这点。”

      我这几天得远离我爸我奶,年初八我要见李常丰,还要去县里买鸡蛋糕,这副模样可不好。

      我和我妈在厨房还算温馨,我妈一直逗我笑,尽管我只能零星听到部分,还是很配合她撤出笑容。

      “吴青梅,你该死了不?”我奶气势汹汹的蹬开厨房门,她左手宝贝大孙子,右手擀面杖,做事要打我妈。

      我爸睡得不省人事,我妈这回没胆怯,她护住我,敏捷抽出擀面杖丢在一边:“妈,叫您一声妈是礼数,可我也不会为了礼数,屡次叫我娃受罪。”

      我奶瞬间不乐意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叫:“作孽呀,我老婆子真命好苦,我儿娶了什么败家媳妇要逼死我老婆子,我不活了!”

      她一句一哎呦,我家鸡鸭惊的咯咯叫。后来村里人都在传我家晦气。

      我妈剩的钱不够买棉裤了,她从娘家拾来一条旧裤子,虽说又薄又皱,料子弹性十足,也没烂洞。

      弟弟到了断奶的时候,我妈最近一直在我身边,她叮嘱我按时擦药,偷偷给我吃肉,过了一周,我的脸好的差不多了,我决定明天跟李常丰说冻烂的。

      山沟里没人放大鞭炮了,这几天不少小娃娃提着灯笼四处扔摔炮,他们乐呵呵的。我正挑米喂鸡,外头火红的身影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我家:“招娣,猜猜婶子给你带了什么。”

      王婶买了新棉袄,红彤彤的。

      我晃着竹筐里的米,如果是衣服和肉没必要猜,其他我也不清楚。我还在愁说是冻的李常丰信不信,王婶蹲我面前兴奋的叫我看袋子。

      五颜六色的小盒子,上面画着简易抽象的图案,王婶喋喋不休:“婶子给你带了炮,别的娃有的,我们招娣也要有。”

      我心里一酸,我妈迅速到我身边抬手回绝:“这怎么好意思呢婶子,你总拿好东西来给招娣,招娣受不起,要不进来喝壶茶,再费劳把炮带回去吧。”

      王婶不由分说把炮塞进我手里:“没事儿,我家飞翔一个人玩不完,再放着就受潮了。”

      我妈见实在没反应,两个手指拧开随身携带的小钱包,给王婶一张金灿灿的二十块钱,我两眼冒光,头次见到如此大的金额,心里酸酸的。

      我妈说:“婶,咱家也没啥新奇玩意,您拿这钱给飞翔买点用的吧。”

      王婶变了脸色:“青梅啊,不就几盒炮么,你把我想成啥人了,我家飞翔不差这点,我给招娣的,你就莫管了。”

      王婶态度强硬,我又实在稀奇,我妈只好另想法子,笑着接受王婶的炮。王婶连壶茶也没喝,兴冲冲的说家里有事忙活,先走了。

      “妈。”我怕我妈生气,从后面扯她的衣裳,我妈神色如常,她摸摸我的头,将沉甸甸的小钱包让我掂量掂量,“招娣,你以后缺什么跟妈说,别要人家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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