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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馄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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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貌似也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但具体说不出,我妈严肃的神态反复强调,我点头应下。
王婶给的摔炮我没动,让它留在鸡窝上头吃灰。我家最肥的老母鸡孵蛋时一动不动,肥硕的身体稳如泰山,我放下竹筐,狠狠踢了鸡窝一脚。
老母鸡被吓得扇翅嗷嗷叫,我捂嘴偷笑,跑去找我妈撒娇:“妈,我明晚出去玩成不。”
“不成。”我妈不留任何余地,“晚上山里有狼,到时给你叼走。”
这几天过年,家家户户睡的都晚,我软磨硬泡,一个劲抢她手里的活干。我妈哭笑不得:“你跟谁出去玩的?”
反正不能说李常丰,我随口编了个名字:“我跟小莲出去玩,过阵子又要开学,妈你最好了,让我出去玩会吧。”
我妈遭不住我撒娇,又欣慰我有了朋友,以为我要去放炮,给我立规矩:“明儿个别拿王婶的炮,妈给你钱,你自个买。”
我妈的问题在我意料之内,我摇头,“我手里还有二十块钱,我不要妈的。”
我妈点着我的鼻子:“最迟八点钟要到家。”
我面上答应我妈,心里盘算五点出门,七点之前到县里,吃过鸡蛋糕跟李常丰家车回来,再回家差不多八点。
当天我爸和我奶去二爷家吃饭,因为上次莽撞,他带了不少礼,我奶怕背上一碗水端不平的偏心眼称号,千叮咛万嘱咐他,我爸连连点头。
他俩走的早,我和我妈难得惬意,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拉家常。我眼巴巴一直看着我妈,我妈问我干啥,我摇摇头,回屋看钟表上的数字。
快五点了,我干着急,想骗我妈说饿了早些吃晚饭。
我大姨来了,她匆匆忙忙穿错一只鞋,看起来有点好笑,两手按在膝盖上大喘粗气。
大姨平常是个沉稳的人,她慌里忙气,我妈心中也升起不好的预感:“咋回事啊?急成这样。”
“不好了,”我大姨断断续续,“妈快不行了……呼,叫你回去……”
我妈一下从板凳上弹起来,差点就要被我姨拉走,她挣脱开来叮嘱我:“招娣,晚饭你自己对付一口,晚上记得早点回来,你奶跟你爸要是不回来就给门锁好,知道不?”说完,她被我大姨拽走了。
天时地利人和,我高兴的当场手舞足蹈,戴上我妈给我的粉围巾,也没吃饭,锁好门匆匆跑出去。
我像重获新生的小鹿肆意奔跑,防止老婆子向我奶告状,我特地走了小路。我的鞋一下下从烂泥里拔出来,我不敢耽搁,过了滑坡,我手脚并用的抓踩石头爬下去。
我的肺快到了极限,喉间泛着淡淡的血腥味,正准备停下来休息一会,李常丰已出现在我面前。他又长高了一点,半坐在自行车上挥手。
他蹬下支腿过来扶我:“跑成这样做什么,现在不到五点呢,吃饭了没?”
我眨巴眨巴眼,对突如其来的亲昵略显不适。他皱了皱眉:“徐招娣,你脸咋搞的。”
他的眼神严肃又凶狠,仿佛一眼能看穿我。我知道冻烂的理由瞒不过他,眼珠子咕噜转:“我前两天跟人打架弄烂的。”
李常丰提出疑问:“你骗鬼呢,你这小身板能跟谁打架,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我怕他再问下去就露馅了,推着他催促:“快走吧,我八点就要到家了,真是跟人打架打的。”
李常丰知道我实在不想说,他倒是没逼问,脱下棉袄撸袖子,给我展示他鼓鼓囊囊的肌肉:“徐招娣,你别怕,谁要欺负你跟我说,我去揍他。”
我心里喜滋滋,笼罩好几天的阴霾消散,我笑嘻嘻的说知道了。
他手腕上多了块表,橙色布带子,方形表盘,上头没数字,我看不懂。被他扶着上了车,生冷空气刺的我嗓子痒,他宽大的背影起起伏伏,自行车奔波在山沟与县城衔接的路上。
等我呼吸稍微缓和,他又问:“你还没理我呢,你吃饭了没?”
耳边的风很嘈杂,我的身子偏了偏,右耳贴近他,勉勉强强能听到:“我没吃,急着跑出来了。”
李常丰的腿更快了,他说他也没吃,泥泞的黄泥将自行车车轮裹上一层厚厚的污垢,李常丰身上有股洗衣粉的香气,我怔怔盯着他。
风越来越大,他来一趟再带个人回去,恐怕会体力不支。我看他的手捏闸,因为他累了,“李常丰,要不我来骑一会。”
李常丰鄙视的单手骑车,左手重重弹我的脑门:“你个小丫头骑什么车,搁后头坐好了。”
我吃痛的倒吸一口凉气,他才想起来我的脑门也烂了,慌乱的回头回头看我:“对不起,我忘了你头还烂着。”
我被一股暖流包围,不自知的也红了脸,他从不骂我,这伤也不是他打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
他却以为我还在生气,认真的道歉:“招娣,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想着逗逗你,你别气了。”
我戳了戳他的背:“我才没生气呢,我又不是小心眼。”
刺激的下坠感突如其来,前面有个下坡,李常丰脱了手,张开双臂耍帅,我害怕的嘴唇泛白。
随着行程,黄泥路逐渐变成石子路,又变成平坦的水泥路。
他提醒我,似想让我做心理准备:“马上到城里了。”
我夹杂很多情绪,害怕,紧张,期待,一路风景仿佛过了好几个时代。
李常丰把自行车停在一个支大棚的小摊跟前,小摊里冒出滚滚热气,他要了两碗馄饨,大喊一声还车,从老板手中拿了钱包付钱。
街上整齐的房屋纵横交错,地势平坦,我们在的一条路很长,两边都是店,人来人往,喧嚣嘈杂,我心里是激动的,恐惧的。
我攥紧拳头,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他让我先找地方坐,我对陌生环境心生害怕,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他付了馄饨钱,坐到我右边。
他坐的位置正好,这样我就能听清他讲话了。
我解开围巾叠好,放在膝盖上:“李常丰,我一会请你吃鸡蛋糕。”
李常丰切了一声,“要你请干嘛,你跑这么远来做客,当然得我请你。”
“不行。”我非常坚决,“就当我给你的过年礼物。”
李常丰受用,他伸了个懒腰,“给我新年礼物,今年拿的压岁钱不少嘛。”
“还行吧。”我觉得鸡蛋糕应该很贵,怕钱不够丢人,把二十块钱全拿出来了,我问他,“你钱包怎么在老板那?”
李常丰饿的肚子咕咕叫,声音很大,我不禁笑出声。他的脸腾地红了,催老板快点,然后回答我:“自行车我从他这儿借的,要押东西。”
我似懂非懂:“哦,那不用给钱了。”
“美的你,借自行车要给钱的。”老板端着馄饨过来,他如狼似虎,看馄饨的眼睛在发光,他急忙挖了勺猛吹两口,也不顾烫的塞进嘴里,把另一碗推给我叫我快尝尝。
李常丰跟我说他家馄饨好吃,皮薄馅大,汤也好喝,能鲜掉眉毛。
大个饱满的馄饨透出淡粉色,肉馅给面皮撑出好看的纹理,每个馄饨均匀沾染胡椒粉,油亮的汤汁表面,一小把香葱作为点缀。
我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喷香的馄饨味变得油腻腥臭,我实在没了食欲,又不想辜负李常丰的好意,忍着胃疼吃了两个。
我感觉再吃要吐出来了,强行压下吐意,偷偷揉肚子,准备消化一会继续吃。
李常丰的馄饨很快见底,他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豪气的喊老板:“老板,再来个大份馄饨。”
老板托漏勺盛面条,告诉李常丰要再等会。他在等待间隙找我说话,看我的馄饨还剩很多:“怎么了,他家馄饨不好吃吗。”
“好吃。”我胃里的绞痛过去了,刚才怕尝到肉味会忍不住呕吐,我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般直接咽。他又要了一碗,肯定很喜欢吃,我不说扫兴话。
胃里的疼痛渐少,我这回细细品尝,味道真的不错。肉馅肥瘦相间,不腻不柴,馄饨皮虽薄但入味,我没吃过此等美味,与李常丰同频,我的馄饨很快也见底了。
老板又端了大碗馄饨,李常丰不解的指着面前的热气腾腾:“我要的不是小碗吗。”
老板十分笃定:“你要的就是大碗,没搞错。”
李常丰哎呦一声,非说自己要的就是小碗,老板以为他是来闹事的,叉着腰说:“反正你要的就是大份,你必须给大份的钱。”老板说完,又被叫去了别的桌。
李常丰瘪嘴,小声嘟囔:“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大份我吃不掉了。”
我以为他真记错了,提醒他刚才点的就是大份。李常丰信我,可他吃不完,又分了小半份给我。
我食欲大开,没发现有不对的地方,开心的吃着馄饨。李常丰碗里的馄饨没动,他看我吃得香,开玩笑数落我:“上回说你吃饭虎了吧唧,真是虎啊。”
我要请他吃鸡蛋糕,有了底气:“你才是虎呢。”
李常丰头次听我反抗,更高兴了,又稀里糊涂把剩下的馄饨倒给我。我看他这碗全给了我:“你咋都给我了,你不吃吗。”
“我不吃了。”他给手表带上的灰小心翼翼捏干净,又对上我满脸的疑惑,故意装作小聪明,“我要留肚子吃鸡蛋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