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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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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6年的冬天，迥绝缄默斑驳的雪地里渗透入绵长的尾音终于湮灭了，一袭白布里盖住的不止有绿意的生机还有鲜活的呼吸.
路空从江苏跟着难民一路向南逃亡，一路上也算是见过了坟茔青鬼吃纸钱，神庙祠下食人脍的风景，那颗在道观里情不情的心早就和身上这身玄青色道袍一样连空心棉花都不剩了，百姓因为洪水颗粒无收，草根树皮被吃的干净，他们的喉咙渴出了血，粗糙的皮肤干裂出沟壑，人们将目光盯上了田垄上的黄土，那孩儿们，脸颊瘦削的皮包骨头，肚腹却肿的大大的，凄凄唤着阿父阿母，说儿好痛，可是没有办法，他的阿父阿母也是如此，枯瘦如骨架，干涸如黄土，腹大如鼓，狰狞可怖
灾荒下不会有人，灾荒下只会吃人
记得一开始，寺院里布粥时路空也曾阻止过，可师父厉声斥责他，说他虎狼心性，说他自私自利，说他狠毒凉薄，说他枉为三清弟子，他跪在廊下，哭着求师父，不要把粮食全部放出去救济，知道他们有粮食的人会来抢夺；不要把师兄弟放出去安抚百姓，他们会知道府中空虚，仅有妇孺。不要亲历亲为去赈济灾民，他们会知道师父心性仁善，观里会陷入危难
师父一把将他挥开，斥责他禽兽不如
是啊，世人都是好的，城中称赞修真宫观的老师博贤德良善，只要他们少吃一点，只要他们不靡费，只要他们派出足够的人手，大家一起共度难关，灾荒会过去的
师父让他和师兄弟在街边施粥，让我看看那些吃不饱饭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不觉得羞愧，只觉得恐惧
那些人不是在看恩人，是在看食物
师父说：“宫观是江苏的宫观，我身为江苏的道长，怎么能放弃这里的百姓呢？”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师父注定会死
这一路上，路空见识到山河广阔，见识到人世繁华，见识到流离失所，见识到饥馑战乱，被人打过，被人骗过，也差点被人拐卖过，捡走他的人颤抖着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痛哭流涕：“对不住了，娃娃，俺太饿了”
可是水没烧开，他就死在了锅旁
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看着恶犬伤人，哈哈大笑：“贱民安敢同我爱犬争食？”
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一头撞死在了衙门口，脑满肠肥的老爷面露嫌恶：“当真是晦气！”
这一年，路空14岁，在此后的年岁里，这一年几乎应该是他最不想回忆起来的一年，可因为一抹红色的身影，这一年成了他最难忘的一年
那时大部队走到浙江了，路空因几日都未进食进水晕在了泥土上，他以为他快死了，快要见到三清爷爷了，嘴上总是浮现着笑意。可再睁眼时，他身在一间破庙旁边还放了几个果子，身上唯一不见的就是师兄临终前留给自己的玉坠子，正疑惑时，一个破衣散发的女子走了进来，苍白颓败的脸，失了血色的唇，依稀的泪痕，眼眸失了往日的光彩，幽幽如暗色的云锦，抓不到光亮，驱赶不了黑暗，随风飞扬的红色长衫与浮云同样飘荡，分散，是深渊般的悲凉绝望
“如果你觉得玉坠子比你的命还重要，那我就当我救错了人，我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就不耽误你了，如果你觉得我还能算是你的救命恩人，那就给我磕三个头吧，在这个世道活着倒不如早些用福报投胎去了”女子开口道
“张曼湘，你能乱世逢生吗？其实我真的很希望我能死在几天前，你如今救了我，可在这个世道我又有几日活头？你救我，无非是为了对的起自己的良心，我又能怎么办，我念了十四年的道，可现实就是世人多欺多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遭下无边罪孽，我该怎么活？我该怎么骗过自己？我该怎么面对之后的每一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路空认得她，她是从前镇上教书先生的女儿，名唤张曼湘，从前跟着她父亲去过道观，他见过她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关于你的问题，我只能说因为不想死所以要活下去，至于你的死活，我只当时一时兴起，天色晚了，早些歇息”张曼湘的声音温和中又带有些清冷，好似碎冰的玉石，叫人听了直冒冷气.
清薄晨烟圈怀碧头，粼粼旧树碎影荡漾，张曼湘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天刚微亮就把路空喊醒了“你会讲北京话吗？帮帮我，把我卖掉.”路空被她拉了出去，他用不太熟练的北京话帮她争取到了三袋米的价格，他没问，但他也知道她是去卖身了，卖到北京，当妓女.这般场景，在这一路上已是见怪不怪了
“谢谢你，我今年16岁，我还想活，如果我们还能遇见的话，我请你吃白面馒头”
“张曼湘！我叫路空，我们见过的，在修真观的春三月桃花里，那年你八岁，我六岁，我们……”后来他说了什么，张曼湘已经听不见了，那年冬天连风里都有白骨的味道，约定什么的远远比不上一顿饱饭.
1907年的第一天，风声里还透着无数魂魄的哀嚎，路空说他要活下去，因为他约好了要和那个救过他命的红衣姑娘后会有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