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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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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0年春，四月的细雨如丝，以诉思愁，灯笼高挂，恍然迷眼，点点烟火，以照人间，呆雁南飞，慌至檐下避雨，又见春华霁月，星光映满天，风同雨润，泥土新田.
这一年，路空在山东明道观冠巾拜师，他好像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终日里只会诵读经文、燃香献礼的小道士，只是这四年见的见闻使他在心底再也不相信这所谓的“道”了，在他看来，世界的客观规律早已被这群乱世里的奸佞给搅浑了.只是偶尔几次，他会对着三清许愿希望张曼湘能平安，世道用事实告诉他，他从小所接受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十多年信仰的一切甚至不如拳头与西洋枪.可他心底总想，或许她真的能平安呢？
他成了观里诵经抄文最勤，燃香献礼最多的弟子，没有人会知道他不是因为所谓的信仰更不是因为所谓的依道得活，因为他的信仰早在四年前就崩塌了，他这条命早在四年前便丢过了一次了，四大皆空早已成了空谈，所有经文都只为了那个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的女子而念.也许，是他的祷告足够真诚吧，他见到她了，可她是彻彻底底的跌入了所谓的绝望.
那日，他下山替人看相，在闹市上看见了她，许是那年匆匆一面便许久不见又或是故人变化太大，他一时有些认不出.他望着面前
骨脊和青绿线条缠绕生命线脉搏的瘦骨伶仃女人，她好像没有当年那样狼狈了，现在的她矜艳又清冷，她弹了首玉琵琶，让人听了觉得哀的生的都做萼魂飘摇兮了，平白坠来秋江愁寒.路空的视线从她竭失无色的唇下落到左臂，他近乎突兀地发觉年岁如一苗受偃，到了思盼的二十岁，却全然是与想象相悖的，色身并非高挑诱人，只有内里的魂骨那么清凌着.一曲毕，她似乎收了不少赏钱.
路生往破碗里放了几吊铜钱，那几乎是他这段日子所赚的所有了
“哎呦，这年头道士竟也听起淫词艳曲来了？”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变了，低回轻柔里又透露着些许喑哑.
“只要是你，再难听的话也没那么刻薄”路空回道
张曼湘望着眼前瘦削纤长的人，只觉陌生，可当她望见他左眼角的泪痣，她便想起了当年那个疑似失心疯还会说北京话的小道士
“你这几枚铜钱可换不回玉坠子”她开口试探道
“这个世道，可再没有比人命还值钱又便宜的东西了，姑娘可有去处吗？头不能嗑，但我还藏有几袋米，可报答姑娘当年的救命之恩”他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抖，气息很浑厚音也很咬的很重.
张曼湘从北京逃到山东，早已精疲力尽，一口称好.张曼湘换了路空拿过来的破僧袍，将头发包好后又用土灰沾了脸，这才勉强与路空混进了道观里.
晚饭时路空将存的四袋米全给张曼湘煮了粥，又在后山上挖了不少野菜，这才勉强将半月未吃过饱饭的张曼湘喂饱
入了夜，观里只剩下鸟叫声，张曼湘和路空在破旧的大殿里生了火取暖，路空看到张曼湘的脚上满是冻疮，出言打趣道“怎么？那玉坠子可是好货色，这还换不来一双草鞋吗？”张曼湘没好气地道“我根本就没卖，当年救你的粮食是我爹留给我的，当时那玉坠子让路过的马车给碾碎了，我当时想只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哪有你的命重要，又想挟恩图嗑头，才跟你说是把它卖了”路空一时有些失语，拿出几沓纸币递给张曼湘便没再说话.
张曼湘晃了晃神，素手攀上了袍扣，脸上多了几分失望.路空见此，赶忙拦下了她，赶紧解释到“我好歹也是个出家人，这世道再怎么乱也是，我给你那些钱是为自己这么多年总是怨你把我的玉坠子卖掉的妄念，如今这些算是给你赔礼，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可我，绝不是那种人，还望你以后好好过活”
张曼湘停了手，嘲弄般开口道“是我想如此吗？哈哈哈哈，是这世道人心逼我如此啊，你以为你又高尚到哪里去了？这个世道还有人不是靠着出卖过活的吗？我出卖体肤得以安宁，你出卖灵魂得以苟活，那些有权的出卖良心得以荣华，有钱的出卖双手得以富贵，士农工商出卖灵魂得以在统治下麻木，王侯将相出卖理智得以在功名下暂存，臭道士，你记住我比你们干净我比你们直接，我对得起我自己，如果没有他们的迫害者和你们这样的旁观者，我不会是今天这样，明明就是讨生活还要被你们这群可怜又可恨的家伙定在耻辱柱上，只要有口气的东西都可以往我身上吐唾沫，拆解我嫌弃我侮辱我！！”她说到后面有些气恼了，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好似即使奄奄一息也在嘶吼呐喊的小兽，那一年这个姑娘二十岁整，却比较任何人都明白世道与人心的肮脏恶心.
路空听了她的话，征了许久.很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句“对不起”
那晚下起了雨，千斤的雷，敲重了嫦娥吃剩的长生药，大雾四起，风沙交合，雨哭的撕心裂肺似扯掉了线的珠子般乱杂坠地，张曼湘在大殿里哭了许久，路空蹲在殿外半个身子淋雨，眼却不敢直视殿内的张曼湘，从小他就读万物众生皆平等的道，可到头来了悟还不如风雨飘摇中身似浮萍的张曼湘深，他经年沉浮之后还真成了假道士，心中再无慈悲清澈可言.
第二日清晨的雨柔和了许多，撤在地上不再似噼里啪啦的烟花，倒有些像一现繁华的昙花.张曼湘起了个大早，走到门口时就听见观门旁有几个小孩儿在说话
“我爹说，道士跟和尚一样都是假男人”
“我姊姊也这么说了，她说这年头的道士只会骗人钱，如果真有神仙菩萨，我们也不用挨饿了”
“那岂不是和妓女差不多？都只会说谎话，都只会骗人钱”
“就是就是，都好下贱呐”
张曼湘躲在门后，把声音压低了些“嚼舌根的小朋友，我会用符让他被雷劈死哦”
小孩儿们吓得一哄作鸟兽散，张曼湘见状笑得差点儿喘不上气
在观里看到这一切的路空慢慢走出来道“孩子们还小这些都是大人教的，是我们骗了百姓的钱还解决不了他们的麻烦，是我们的错，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什么是骗什么又是假呢，这个世界或许就是最大的骗局，真假没有那么重要了，你只是不想死，你没做错任何事”张曼湘十分淡然地说.
“我走了”
“去哪”
“我也不知道，我应该还能活着见你，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路空，以后，多笑笑吧，你笑起来很好看”
“路空，我们后会有期”
“曼湘，一路平安！！！”
她走后，路空又成了那个诵经抄文最勤，燃香献礼最多的小道士，这一年，路空18岁，张曼湘20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