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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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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12年的夏,无时三两鹜鸣,星点夏雷惊醒,风怒潇潇,雨落嘈嘈,惹翠绿扰动,拨纷落斜逸.
张曼湘就在万千天泪中走着,她有些累了,从饥荒到战火,她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人离开,或长长难过或转瞬即逝般地倒在自己面前,她一个人已经走了好多好多的路,等她回头望的时候,这条路上除了还在跳动的心脏和一呼一吸的气息,再也没有东西可以证明她挣扎向前过了.她就这么想着,呼吸却愈发平静了,她想她应当是快见到父亲了吧,她很想念父亲种的鸢尾花,就连梦里都是.
路空才从黄老爷家中做法出来,便望见街口那一抹青,她有些年头没穿过艳色了,整个人在雾气倾雨中似融合了一般,死寂又缄默.他慢慢走过去直至望着她径直倒下的时候,才大步走过去将她抱回道观.
张曼湘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梦却越来越长了,她梦到幼时父亲为母亲种下的鸢尾和后来父亲被同乡人杀了分食的场景,梦到当上花魁那年楼里的姐妹没有分毫嫉妒只说往后要将这颗心死下来方可讨活却转瞬死在日本鬼子枪下的模样,梦到那群小姑娘说谢谢她可一刹间便死在俄军炮火下让她快走的嘶吼.
她答应过爹爹要干干净净地活在世上,答应过那群姐妹要把她们那份也活出来,答应过那群女娃会护住她们,可她一样也没有做到,或许,诺言就是有口无心的吧.
她回光返照时对路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你换个人和你在乱世里逢生吧,你我相遇和这个时代或许只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可路空掏出了一张大红色的纸,墨迹有些陈旧了,看着像是写好了许久一般,上面写“奉天之作,承地之合,顺人缘之意,从新人之约,结为道侣,合为一家,盟誓发愿,一生恩爱,百年好合,相敬如宾”他看着她,很坚定地说“诺言无用,但我只一句话,我不会让你死在我面前的,我们成亲好不好?”她眼眶红了,他就去吻她的泪,把她揉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哄小孩儿一般地劝着.最后她笑着应好.
那天是个大晴天,他们在破旧道观里成了礼,没有高朋满座没有半分红贺,唯一有的只是新娘子腰间坠着的玉坠子下的几缕红色流苏,路空先喊“先谢苍天予你我一段灵犀,让我在万千人中遇见你”又喊“再叩厚土许你我一处静谧,让你在一刹那间澈明通”最后喊“后拜娘子,将你我乱世逢生,让我们在万千世道挣扎向前”礼成后阳光收敛了颜色,新娘又失了几许血色.之后的日子随着枪声逐渐平静下来了,路空不当道士了,他随着几个同乡人去码头拉货,在码头上常常可以看到洋鬼子和日本鬼子的身影,自从内蒙那边签了条约后,中国人能掌权作主的码头便越来越少了,可他也没有办法他不想再与心上那人分开了,他能做的也只有将自己的吃食分给被日本鬼子伤了的兄弟,然后埋头干活,少吃些,将钱拿去给张曼湘买药.
那日出门,张曼湘问了他一句话“我是你唯一的牵绊吗?”路空只当她是有些舍不得他,抱着她说“是啊,若是没了娘子你,只怕这会已去参了军,死在了黄土里,多谢苍天,让我遇到你,有了牵挂与活头.”张曼湘听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便催促他上工去.
那天傍晚,城南邻着郊外那片被日本人投了炮火,天空阴霾密布,苍茫大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触目皆是残肢断臂,每一具尸体都头破额裂,肢残体破,脑浆四溅,血水横流,滴滴血水渗入泥土之中,泛出一片黑红之色,空气中的血腥气更加浓烈了,引得一群食肉的飞鸟在空中盘旋,发出阵阵嘶哑的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还有那翻滚角落的颗颗不屈的头颅,战死的百姓还睁着不甘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空的一角,空中的飞鸟俯冲而下,落在血污斑驳的尸骸之上,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长矛和利剑都折损残破,半掩在泥土和尸骨之间,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天微亮时,路空将一块木板竖在一座土堆面前,上面写“路空之妻张曼湘之墓”,那之后,他从了军,从南北内战到国共内战,从国民军到红军,他瞎了一只眼,残了一只腿,终于在他47岁这年终于等来了黄金时代.1949年春天,路空见了一个叫张思路的年轻女子,1949年夏天,路空殉情,遗言为“张湘曼,盛世也不能逢生”后其养子发现其遗书“吾妻曼湘,当初尔用尔命警告吾之责任,现今吾已用吾之命换予盛世,吾不怨尔以谎言警示吾,不怨尔令吾苦孤十二载,唯怨尔独独不该,在吾心上,却与吾阴阳相隔,然,盛世亦不可逢生,因盛世无尔,磐石无转移,十二年了,我想你了”
十年二前的七月十日,张湘曼以一己之身护住十六位女学生,后以日军配刀刺死三位日军,花界姐妹替其收尸时,发现其旗袍内留有字条“我们花界,斯业虽贱,爱国则一,愿我同胞,抱定宗旨,坚持到底。日军弗除,国权不立,誓死不休”,月坠花折后只有手中紧紧攥着的玉坠子依旧干净如初.
黄泉路上,路空望着孟婆递过来的玉坠子道“敢问大人,我下一世还有机会遇见她吗?”孟婆说“她比你早走了十二年,你生她已老她生你未生,你们,只能是生生世世的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