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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月照雪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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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早,新荷亭亭,清风送香。
逢月引着远客进门,迎面进来的年轻男子,乌发高束道冠,道袍如雪不染尘,眉目疏朗,气质清绝。
他分花拂柳而来,如穿过林间的一弯月,清光朗照人心,一见他便觉尘俗尽去,烦恼皆忘。
扫雪已经笑着迎了上去,“陆道长!”
“扫雪姑娘。”
“几年不见,陆道长风采更甚,更好看了!”
扫雪在小姐面前不拘礼惯了,逢月以眼神警她,不可对客人失礼,好在陆雪庭并不介意,眸中笑意淡淡:“姑娘谬赞。”
扫雪见了熟人有许多话想说,逢月却拉着她去安顿两位跟着陆雪庭来的道士,扫雪道:“姐姐,我还想跟陆道长说话呢。”
逢月道:“小姐和道长多年未见,他们叙旧,你凑什么热闹?”
两个小道分别叫做守真、存元,闻言笑了,“早就听说少君有位从小认识的知交,这一次去蓬莱,绕道也要来拜访小姐,可见交情深厚。”
“少君平日一心修行,从未见过他这样看重谁呢。”
玄清观一脉传承,称故去的前任观主为道君,道子陆雪庭为少君,道派之外,则称呼随意,一般都以道长称呼。
说话间绕到廊下,薜萝垂挂廊外,投下一片阴凉,绿植成荫,繁华点缀,一路行来,令人心旷神怡。
修缮一新的厢房一尘不染,打开西厢房门,桌椅俱是新制,香味熏得浅淡,两位道长一路赞赏不已,“沈小姐这座宅院,真是清雅幽致。”
逢月道:“道长不知,光是修缮这院子,就经历了不少曲折呢。”
沈云烟和陆雪庭在湖边游赏,步入曲廊,见莲叶亭亭,丛丛游来游去的锦鲤在莲叶下躲阴凉。信步而入小亭中,倚栏而望,见梨花庭院,小楼矗立,他心中一动,那处小楼,似乎正对着玄清观方向。
“这几年过得可好?”
陆雪庭回神看她,三年不见,她的容色更盛,眉笼烟水,眼如流月,身量也长高了些,清风弄影,佳人袅袅婷婷,美如画卷。
“在观中清修,一切都好。”他说,“只是宋知院很想你,时常念叨起你来,不知你过得好不好。”
“外面传言纷纷,让她担心了吧?其实离开玉京,是我自己的主意。”她的笑容里有几分轻快俏皮,“少了几只碍事的苍蝇在眼前飞,万事皆由自己做主,比在玉京快活多了。我早就想好了,等这边都安顿好,我就去玄清观看望知院。”
陆雪庭想起他们上一次见面,三年前,陛下召他进京,亲自主持上元金箓斋,祈福消灾,荡除妖邪。
坛会之后,他去沈府见过她一面,那时就觉得她在沈府过得不开心,没想到三年后听到了她离京的消息。
陆雪庭很担心她,听她说自己过得不错,心中才稍稍宽慰。
这时,丫环安顿了随行道士过来,请两人到进小楼雅厅坐,天色尚早,厅中比室外还要凉快些,奉上香茶,逢月便退下了。
沈云烟说起遇到妖闹的事,她说的轻描淡写,陆雪庭却听出其中有凶险,“前些日子清水关主来玄清观加固封印,我该跟他一起返程来看你。”
若他在此,绝不会放任妖印在她身上不管。
“我知道,以你如今身份,不能随性而为。”
她深知陆雪庭肩上的胆子有多重,玄清一脉的传承都压在他身上,玄清观是守护人族,对抗妖界的第一道防线,镇妖塔镇压妖皇十九年来,妖族为了救出妖皇,大小骚扰不断,还曾发起过几次大的围攻,他的处境之凶险,外人难以想象。
“你说那妖物原形为鸦鸟,生有一根替命之羽,应是隶属大妖赤霏一族的小妖,赤霏有金乌血脉,原形为三足金乌,是妖皇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他派了不少小妖在人界打探消息,处心积虑想要救出妖皇。”
提及此,她不由忧心,“那封印还稳固吗?”
“当年师父舍命以魂为敕,以血化符,以自身精血神魂化为九十九道封印符咒,将妖皇封印于镇妖塔。随着时日流逝,封印的力量也在减退,如果放任不管,妖皇破封是迟早的事,如今只能请各大道观的真人用自身修为加持封印,强行维持封印的力量。”
“师父留下的封印术太过玄妙,本朝的道之一术,以《静虚》功法为最强,师父是当世唯一参透《静虚》第九层之人,所以他才能以一己之力封印妖皇。”陆雪庭皱起眉,“我日日勤修,如今也只修到第八层,第九层的玄旨,我完全不能领悟。掌握不了封印术,妖皇就有破封而出的风险……”
“你这年纪修到静虚八层,已经是天赋异禀了,其他人尚不及你。”沈云烟劝他,“将自己逼得太紧,易生心魔,不如清静意念,顺其自然,说不定就成了呢?”
“嗯。”
他松开眉心,小时候他读经签,她总是陪在一旁,有背不下来的地方,她就劝自己,“陆雪庭,别着急,慢慢来。”
这句寻常的话像是咒语,总能抚平他的焦躁,让他心境平和。
故交相见,总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过了午,逢月来请两人用饭,比起某位不守戒律的大师,陆道长是真正的不食荤腥,所以这一桌都是素菜,席间沈云烟问他,这一次能留多久。
陆雪庭放下筷子,低声道:“两日后就走。”
“两日啊……”她有些低落,很快又调整好心情,“这两日咱们在青岩城好好游玩一番,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逛逛了。”
“好。”
翌日,谢孤峤一早来到沈宅,见宅中空空,人影不见,走进小院,逢月一人坐在梨树下,面前摆着一个木盆,正挽起袖子擦洗着盆中深紫色的木料。
逢月抬起头,正对上谢孤峤好奇眼神,招呼道,“大师来了,这是降真香木,洗净晒干后炮制成香料,好不容易碰上陆道长来,小姐就吩咐把这些木料都拿出来,经过他功法加持的降真香,可以驱灾解厄,退治妖邪呢!”
他挑起眉,“陆道长,陆雪庭来了?”
“是啊。”逢月细心将木料中的污泥洗净,放到一旁晾干,“一大早小姐和陆道长就出门了,说是先在城中游玩一番,然后去清水观上香,估计要傍晚才会回来了吧。”
“安排还挺周到。”
“毕竟小姐和道长三年未见,游玩之余,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她抬起头,“大师,您用过饭——大师?”
奇怪了,大师去哪了?
清水观是青岩城附近最大的道观,香火鼎盛,香客往来不绝。
如今妖邪横行,凡人隔三差五就会来进香,或从观中请回一些道法加持的法宝,驱妖镇宅,保一家平安。
沈陆两人上午在城中逛了一圈,午后便来到清水观,此观也属于玄清道法一脉传承,陆雪庭的身份若公开,清水观上上下下都会来拜见,所以他并未自报家门。他换下了道袍,着一身寻常白衫,气质清冷如雪,一路引得不少姑娘频频回顾。
两人在三清殿进了香,就在观中闲逛起来。
出门前扫雪被逢月叮嘱了,不要打扰两人叙旧,她便在只是远远跟着,午后日头正烈,那两个人不知道热一般,扫雪可热死了,随便找了处殿宇屋檐下纳凉,用袖子扇着风,忽听殿内争吵起来。
“你这人,一次两次就算了,你天天来烧香,香钱是一文也不给,哪有这样的道理?”
“道长见谅,在下一时囊中羞涩,待他日有了资财,一定来添上香分。”
“你没钱来烧什么香?”
“只因家中小妹痼疾难愈,遍请名医,无人来治,只好来拜求药王真君,保佑小妹——”
“得了吧,谁家还没有个难事?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这道观还办得下去么!”
扫雪天生一副热心肠,闻言快步走进殿内,把一块碎银拍在香案上,豪气道:“不就是香钱么,本姑娘替他付了!”
逛了半日,沈小姐也累了,两人寻了一间僻静的经堂歇脚,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雪庭,你知道梵音寺有位法号叫做寂渊的大师吗?”
“梵音寺我过去两次,只见过住持一念禅师与几位长老,其他高僧,我也不识。”
“那你听说过不剃度的和尚吗?”
陆雪庭一愣,摇了摇头:“从未听闻。”
沈云烟道,“我之前不是说有位高僧降伏了妖物么,就是此人,说起来,这位谢大师——”
“这位谢大师如何?”
门口传来一道悦耳嗓音,她抬眸,就见谢孤峤斜倚在门框边,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