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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秋水人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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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面航行一日半,第二日清早,他们便到了临海城的渡头。
临海城已经属于蓬莱州地界,站在渡头望去,江流奔涌入海,一派壮阔景象。
海面上零星岛屿在望,海鸟翱翔,白沙细软,几个船夫正在海滩上休息。
逢月上前询问,一听说他们要去秋水城,船夫们连连摇头,“那里去不得啊!”
“为何?”
“要去秋水城,只能从月津渡登岸,那渡头起了大雾,又有暗礁,无法靠岸。”
“听说前些日子沉了好几艘船。”
“老李在海上跑了这么些年了,去了一趟秋水城,再也没回来。”
众人一脸唏嘘。
“瞧见没,那几人也是想去秋水城的。”船夫指着一行劲装打扮的路人,“比你们还早到两天,也耽搁在这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去了么?”
“只能等雾散了。”
“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可不好说,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逢月焦急起来,他们哪有时间耽搁?等雾散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云烟走上前,拿出了一锭金子。
日光明晃晃,金子灼灼晃人眼,所有船夫都看了过来。
“各位,我家世代制香,听闻秋水城附近海上有龙涎香现世的消息,我们千里迢迢赶来,只为买得龙涎一两,谁肯送我们渡海,我愿酬金一锭。”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冒着风浪出海跑船,不就是为了挣一口饭吃?这一锭金子,可抵一家数年的花销!
可金子虽然诱人,不一定有命要啊。
一时众人都有些犹豫。
半晌,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站了起来,“我送你们!”
他对身边老汉道:“张哥,我要是回不来了,劳你把金子送与我妻儿,我这条命也算是值了。”
谢孤峤道:“放心,你死不了。”
那汉子驶了自家的船出来,众人登船启程了。
在海上航行和江面上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大海茫茫无际,时有风浪,一个浪头打来,船身便要猛摇几摇。
之前出玉京时,一路江水平阔,哪曾有这样的体验?
扫雪和逢月都白了脸,缩在船舱里不敢往外看,只有沈谢两人在船头讨论着关于龙涎香的传说。
聊了一阵,沈云烟问起船夫,“月津渡大雾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有半个多月了吧!”
“半个月……那田氏被灭门一案,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那个案子啊……那案子邪门得很!”
“怎么说?”
“不是说田家都死了么,但偏偏田二失踪了,老渔民们都说他多半是被鱼给吃了!”
“海上也有妖?”
“什么鱼妖蟹妖,五花八门!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自从妖皇被镇,妖物就少了。蓬莱碧符宫的道人常来做法事,海上也太平。”汉子说,“不过我这心里啊……一直悬着。”
“为什么?”
“小姐你想,以前有那么多妖物,说消失就消失了,都说他们是因为失了主子,所以躲起来了。”汉子眺望着海面,“我担心万一哪一天,他们的主子回来了,咱们可就要遭大殃了!”
哗啦——
一个浪头打了过来。
船在海上航行了一天,到了夜深时分,船夫道,“前方就是渡口了。”
一轮明月高挂夜空,借着月色眺望,隐约可见前方岛屿轮廓,渡口遥遥在望,一派寂静安宁。
扫雪暗想,那些船夫们都不敢来的月津渡头,好像也没什么可怕。
船夫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聚精会神看着前方,随着船渐渐靠近,一阵浓雾不知从何处飘来,渡口、岛屿统统陷入浓雾中,再也看不见了。
这时扫雪才觉有些害怕,那雾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似的,看不分明。
回头一看,大雾弥漫。
他们已经完全驶入了雾中,不辨方向。
船夫手心微微冒着汗,他小心避开暗礁,沿着记忆中渡口的方向前进。
哗啦哗啦,桨拨水声。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他们还在雾中打转。
扫雪握紧了逢月的手,连说话都不敢高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可能怕惊动了雾中的东西,“刚才看渡口明明很近,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到?”
逢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
忽听哐一声,船身巨震。
船夫脸色大变,“不好,触礁了!”
仅是一会儿功夫,大家感觉到船身开始下沉,船夫道,“不行了,船要沉了,你们赶紧弃船跳海,这里离渡口不远,兴许能游到渡口去!”
说着,他就要跳下海去。
但谢孤峤拦住了他:“开你的船。”
船夫觉得他疯了,“船都要沉了还怎么开?!”
说话间,船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往上抬了抬。
船夫:?
他大着胆子俯身一看,只见船身破了一个大洞,船飘在海面上,吃水线反而比之前更浅了,海水开始从洞里往外排。
“妈呀!”他活了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怪异场面。
“开船。”谢孤峤有些不耐烦了,“还是你想去海里喂鱼?”
船夫只好哆哆嗦嗦去开船,但船其实是“飘”在海面上的,他只是在控制方向,船自己在飞着走。
此时船夫也明白过来,他恐怕是碰上了能人,也许小命能保住了。
他定下心神,在大雾中靠着直觉和经验行船,前方隐约露出了渡口的轮廓。
“到了,我们到了!”
茫茫深海中,一双硕大的赤红色眼睛望着小船驶出迷雾,缓缓沉入了海中。
浓雾消散,晨曦微光。
海岛展露轮廓,渡口霍然在望。小船缓缓驶进渡口,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船夫冲谢孤峤行了大礼:“多谢高人救命。”
众人弃船登岸,那艘破船缓缓沉了下去,船夫虽有些心疼,但他毕竟收了一锭金子,“我打算在城中暂住几日,等雾散了再回,各位保重。”
与船夫在渡口分别,沈云烟一行人往城门方向走去,海岸线绵长,远处海面上,朝阳跃海而出,投下万丈金光。
“老道,你可要输了!”
“不到最后一刻,胜负犹在未定之天。”
不远处交谈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只见不远处海面停着两艘小船,船上各站着一佛一道,和尚圆胖,道士清瘦,两人手中各拿一根钓竿,在船头对钓。
那鱼竿看起来平平无奇,鱼线却呈一种奇异的灿金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他们静立在海天之间,风停云静,有种紧张气氛自两人身边蔓延开。
路过众人情不自禁停住了脚步。
霍然,两人手中的金色鱼线同时绷直了。
“哈哈,上钩了!”
“输赢就看这一钓。”
霎时间海风骤起,狂浪翻涌,巨大的浪头越滚越高,顷刻间就到了两人面前,那两人渊渟岳峙,纹丝不动。
扫雪不禁说了一句,“啊……要被淹了。”
巨浪拍至两人身前,像是被冻住一般停住不动了。
胖和尚当先起钩,那钩上流光一闪,一条游鱼从钩上滑脱,跳回海里去了。
胖和尚懊丧不已,对面清瘦道人不疾不徐起杆,一尾紫金色的海鱼挂在他钩上,“无事和尚,你看这鱼像不像你?好吃懒做,圆圆胖胖,斤两十足。”
“秋水老道,一定是你在我鱼竿上做了手脚!”
“愿赌服输,今日的清风醉何该你请!哈哈哈——”
随着一阵爽朗笑声,浪头猛地拍下,击散了漫天晶莹水花,浪止之后,海面上只见两只空荡荡的小船,那一僧一道已不见了踪影。
因这小小插曲,进城时已天光大亮,秋水城地方不大,空气中泛着一股海水的潮腥气,时不时海风猛刮,但那气味就像是长在岛上似的,吹之不去。
一行人找了间看起来还算气派的客栈落脚,进得大堂,只见堂中空空荡荡,一个食客也无,小二靠着门柱打盹,掌柜愁眉苦脸拨弄着算盘,浑然不觉有人进来了。
“掌柜——”
那掌柜吓了一跳,看见几人像看见了鬼。
扫雪道:“掌柜,你这能住店吗?”
“能,当然能。”他狐疑打量众人,“你们是外乡客吧?渡头外的雾散了?”
“没有,我们也是侥幸登了岸。”
“唉!这阵雾,要了人命!”
见他愁眉不展,估计也是因为大雾没了生意,扫雪安慰道,“也许过两天雾就散了。”
“过两天!两天又两天,这都半年了,城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我这客栈也该倒闭了!”
“半年了?”
“是啊。”小二揉着眼睛走过来,苦着脸道,“自从起了这阵雾,秋水城就没来过外客了!就连出海打渔,也只能在近海处打几只小鱼小虾,若是不小心驶进雾里,可就再也回不来啰。”
沈云烟疑惑,临海城的船夫都说起雾是半个月前的事,这城中的人怎么说已经过了半年了?
“那田家命案——”
“霍,你们也听说了那案子?”小二道,“田家就在城西边不远的渔村,一家都让人给杀了……”
“那案子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掌柜和小二同时开始回想。
掌柜:“三天前。”
小二:“好像是五天前。”
他这么一说,掌柜也不确定了,“反正是最近几天的事,具体哪一天,我也想不起来了。”
逢月道:“掌柜,你知道今天是哪天吗?”
“九月十九啊。”掌柜一口答,“我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又不是傻了。”
几人对视一眼,他说的日子倒是对的……
沈云烟怕再问下去惹他起疑,就让他安排房间,掌柜看了看她和谢孤峤,逢月道,“这是我们小姐和姑爷。”
掌柜便在册子上记了:“上房一间,仆人房一间。”
沈云烟傻了,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扮成夫妻是要同房住的!
那她今晚岂不是要和谢孤峤睡一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