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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秋水人间(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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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天才刚刚亮,沈云烟暂且不用面对睡一间房的问题。
他们在客栈用了朝食,又跟小二打听了些关于田张两家的事,张员外是本城富户,张府就在离客栈不远的城东边。
田家则是本地的渔民,一家子住在城外渔村,出了这案子之后,田二失踪了,田家小女儿如今暂时住在城守府上,据说出事当晚,她藏在瓮中听到了杀手们谈话,说是要找田契,就是这句话让人认定凶手是张家。
“田家跟邻里关系一向和睦,除了好赌的田二,家中都是老实人。张员外说田二把田卖了给他,田大说弟弟没有卖田,非要张员外拿出田契。张员外却说,田二得了银子后就潜入张府把田契给偷走了。”
“这事说不清的地方就在田二失踪了,田契不见了。要我说,肯定是田二偷偷卖了田,又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就偷了田契跑了,要不然他欠的那笔赌债是谁给他还的?”
沈云烟点点头,“张员外呢?他在城中名声好吗?”
“张员外除了有点贪财,倒没有别的毛病,他都五六十岁的人了,儿子去年娶了妻,夫妻出了名的恩爱,成日见他也是乐呵呵的。”
听小二话意,似乎不相信张员外会买凶杀人。
“张员外既然不缺钱,为什么非要买人家的地呢?”
“姑娘,你不知道啊,这秋水城大雾半年,捕鱼越来越难,大家都要吃饭,本来这海岛上田地就少,无主之田自然是人人眼红了,既然分了田,谁舍得卖?也就是田二这赌鬼能干出这种事。”
出了客栈,众人一合计,决定扫雪和逢月去城守府碰碰运气,看能否见到田家小女儿,沈云烟则和谢孤峤一起去张员外家拜访。
张员外家十分好找,城东高门大户,最显眼的那一家就是。
府邸虽然气派,却是门庭寥落。
大门紧闭着,一个家仆拿着笤帚在外洒扫,两人一靠近,那仆人立刻投来警惕目光,“看什么看,快走快走。”
竟拿着笤帚赶人。
沈云烟拉着谢孤峤走远了些,小声道,“绕到后面看看。”
他们沿着府邸绕了一圈,张府的后门紧锁着,等了好一阵也不见有人出入。
“这张家人都不出门的吗?”
“你看墙上。”
她凑近一看,只见张府墙上沾着一些粘腻痕迹,地上还有散落的烂叶子,碎蛋壳和一些细小石子。
“看来张家人处境不妙。”
“当然了,这岛上多少年没出过命案了!那可是一家七口,七条人命啊,阿弥陀佛。”
这突然回答的声音吓了沈云烟一跳,循声望去,只见墙根下蹲着一个灰衣僧人,那颗光头程光瓦亮,体型圆胖,蹲在那里就是像是一颗滚圆的球。
他一抬头,沈云烟就认出了他。
是那个今早在海边钓鱼的和尚。
他似乎有些本领,沈云烟对他态度客气,“大师在这里做什么?”
和尚有些激动的站起来,“你叫我什么?”
他这一下起得太猛,没注意蹲久了腿麻,脚下一个趔趄,在墙根边那个小小的坎上崴了一下,扑通一声,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沈云烟:……
好在和尚抗摔,尘土飞扬中自己爬了起来,但脚好像崴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施主,你叫我……大师?”
他眉毛极富戏剧性的抖动了两下,拼命暗示她再叫一遍。
“大师——”
“诶!”和尚眉开眼笑,“无事和尚我念了几十年佛,头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我。”
“是哪个‘无事’?”
和尚清了清嗓子,“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贫僧法号无事,施主有礼了。”
“是无事生非的无事吧?”
随着谢孤峤走近,和尚神色一凛,一双豆眼在他身上转了个几个圈,“这位施主……”
“怎么?”
“无事,无事。”他摇了摇头。
“大师在这里做什么?”
和尚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有腥气。”
他指了指背后高墙,神神叨叨道,“一股子肉腥味,这府中必有好货。”
他的高人形象在沈云烟心里轰然崩塌,这和尚竟然是来找肉吃的!
“大师这是想偷溜进去吃肉?”
“诶,出家人怎能偷食荤腥!”他边说边吞了吞口水。
谢孤峤冷笑一声,“你这一肚子油水,难道是吃素吃出来的?”
无事和尚瞪了他一眼,心说这人好生无礼,他靠近了沈云烟一些,“女施主,你为何在此,莫非找张府中人有事?”
沈云烟道:“听说张员外家贩卖海上奇珍,我与夫君想来打听珍宝消息。”
“他、他是你夫君?”
她点点头。
无事和尚瞪大了眼睛,屁股挪了几寸,小声对沈云烟说,“此人凶煞之气缠身,不是什么好人啊!女施主,像你这样菩萨似的人儿,怎么找了这么个夫君?真是明珠暗投,令人惋惜啊。”
谢孤峤冷冷一眼扫过。
“完了,把他给惹毛了!”和尚弹起身就跑,“可惜可惜,到嘴的肉吃不成了。”
他看似一瘸一拐,跑路却是极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沈云烟凝视着他离开的身影:“这人……”
“装疯卖傻,丢人现眼。”
“我觉得,他好像是故意出现在我们面前。”沈云烟看向张府的高墙,“他说有腥气,莫非张府内有问题?”
谢孤峤冷冷不说话。
沈云烟知道和尚那句“明珠暗投”把他惹得动了气,上前拉他的手,“那和尚一看就眼神不好,他见明珠而不见汪洋,不知明珠本来就是生在海中的。”
谢孤峤唇角扬起了笑。
“咱们再去问问那家仆?我觉得张家有问题。”
“好。”
两人又绕回了张府正门,这一次沈云烟上前跟那家仆说了几句好话,又说明来历,说是想找张员外打听龙涎香的消息。
见他们是外地客,与凶案无关,家仆终于缓和了脸色,“你们来得不巧,老爷不在府中。”
“府上如今是何人主事?可否一见?”
“铺子上的事本是少爷在管,但少夫人生了病,少爷寸步不离的照料,根本没心思见外客。”
沈云烟惊讶道,“我们初来贵地,听得人人都说张府上少爷和少夫人感情甚笃,没想到少夫人竟病了。”
“要我说,都是那——”他话说一半,又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沈云烟和谢孤峤对视一眼,上前一步悄声问,“莫非府上有妖物?”
家仆脸色一变,刚想骂人,又听她说,“我夫君是武僧还俗,略通捉妖之道,若府上有妖,夫君出手,妖邪必除。”
她一口一个夫君,谢孤峤心情说不上的愉悦。
家仆恍然,原来她是想给自家男人招揽生意……他摇了摇头道,“哪有什么妖,少夫人恐怕是吃错了东西。”
“大约半个月前吧,张家的船出海,捕得了一只海蟹,那蟹足有一面船帆那么大!一开始人人都来看稀奇,不少人想要高价买蟹,可少爷不肯卖,少夫人平日最爱吃蟹肉,当然要给少夫人留着了。”家仆道,“这倒也没什么,可那么大的蟹,少夫人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半个月来顿顿蟹肉,那蟹都臭了还要吃,能不吃出毛病么!”
沈云烟疑惑了,这少爷什么想法?你喜欢吃蟹肉,我就要你顿顿吃,吃到恶心,吃到生病为止。
这到底是传说中的恩爱夫妻,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你们少爷就不怕那巨蟹是妖物吗?”
家仆瞪了她一眼,“姑娘,你怎么张口闭口妖来妖去的,蓬莱碧符宫治下,哪有妖物敢出现?再说了,妖是吃人的东西,怎么会被人吃呢?”
沈云烟:“……你们也不阻止少爷吗?”
“咱们做下人的,哪管得了主子的事?”家仆道,“偏偏老爷又出了事……老爷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摊上了这档子事,他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去杀人呢!”
城守府附近。
逢月扫雪无功而返,城守府守备森严,那些披甲府卫一个赛一个冷面严肃,稍一靠近城守府,就被认为形迹可疑遭到驱赶,她们连门也进不去,更别说见到田家小姑娘了。
她们找周围的百姓打听,也与小二说的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经过一条陋巷时,见一潦倒男子拎着酒壶走在前方,边喝酒边吟诗,“诗题半作逃禅偈,酒价都为买药钱!知己未酬徒骨立,一生辜负配龙泉……辜负配龙泉啊。”*
他的声音苍凉,和着酒劲,哪怕是路人听了,心头也不禁发酸。
念到后句,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包含悔意与不甘的苍音回荡在破漏窄巷里,比秋风更萧索,比寒夜更寥落。
是他!
扫雪看他歪歪扭扭拐出了巷子,心中一动,捂着肚子道,“逢月,我肚子痛。”
“啊?”
“不行了,我要去茅房。”
“你坚持一下,咱们先回客栈……”
她拧着眉揉着肚子,“坚持不了了,那边好像有个茅房,你等我一下!”
拐过陋巷,前方是一排低矮土墙,刚刚念诗的男子就靠着土墙站着,他望着扫雪,眼睛明亮,并无半点醉意。
他果然是故意引自己来的。
“扫雪姑娘。”
“三尺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引我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你妹妹的病怎么样了?你找到杏真人了吗?”
他本来只是想跟她说一句话就走,没料到她问出了这么一长串问题。
他脑子顿时慢了半拍,“我来此办事,杏道人的药方不错,舍妹已经好多了。”
扫雪露出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她那双灵动的眸子看着他,眸光一片澄澈,毫无心机,“小姐不喜我跟江湖人物往来,我得走了,你……你多多保重呀。”
“等等。”
“怎么了?”
三尺剑握紧了手中的酒壶,低哑嗓音透着紧张,“我引你来是想告诉你,别管田家的事,赶紧离开秋水城,否则有性命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