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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秋水人间(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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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烟从两个惶急的丫头口中听明白了事情经过,扫雪知道瞒不过去,坦承了自己偷溜出门,在渔村遇到的事情。
“小姐,我就要被官府通缉了。”这丫头红着眼眶,“我不能拖累小姐,不如让我从此浪迹江湖去吧!”
她一脸视死如归。
沈云烟冷眼看她,“你想去找三尺剑?”
“我真没这么想。”扫雪道,“他都告诉我他是二皇子的人了,我们……我们……我不该跟他扯上关系。”
沈云烟报以沉默。
“小姐——”
“那些村民看到你的脸了?”
一句话让她陷入沉思,她好像一直在背对着他们猛跑,生怕被追上,她并未回头。
“好像、好像没有。”
逢月松了口气,“扫雪,你吓死我了!”
扫雪自己也差点吓死自己,一想到并未暴露身份,又涌起一阵劫后余生的喜悦,“所以我不会被通缉了?”
沈云烟道,“那个妇人看见了你的脸。”
“她应该不会出卖我吧?”扫雪道,“她肯定会小心躲藏,要是被人发现了,她也会死的。”
沈云烟和逢月对视一眼,显然,两人对此都不乐观。
从扫雪的描述来看,那妇人很胆小,又受了惊吓,把扫雪当成救命稻草,却又被抛下,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还真不好说。
扫雪这回,恐怕是真的惹上事了。
沈云烟不想吓她,见她小脸煞白,满是后怕,又受了伤,十分狼狈,就让逢月陪着她先去休息。
扫雪哭丧着脸,“我再也不敢乱跑了……”
这一日之后,风雨并未止息,而是越演越烈。
海边的几个渔村,还有秋水城中,陆续开始出现了人变成妖的事,有人长出了鱼头,有人长了虾须,有人后背长出了蚌壳……
城中人心惶惶,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碧符宫治下无妖的人,成了最怕妖物的一批,一旦发现有人变做的“妖物”,就要被拉去烧死。
才过了几天,城中弥漫起了一股焦臭味,和本来那股鱼腥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人神智昏沉。
这时候,已经没人在乎田家的命案了,百姓们心中只有防患妖物,一听到有妖就神经紧绷,条件反射的抄起火把去“抓妖”。
所有人都在想,只要烧死了这些妖物,他们就安全了。
也没有人想过,这些长出了鱼类一部分器官的妖物,为什么会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活生生的让他们烧死?
情况在迅速失控。
纵然沈云烟想救这些人,也是有心无力。
谢孤峤诊治过几个鱼化病人,他们身中的妖法,正是来自海底那只强大的海妖,一旦中了这种妖法,便开始了死亡倒计时,变成鱼的过程不可逆,区别只是早死晚死罢了。
唯有杀死了那只海妖,妖法才会消失,这些人才有救。
“事已至此,只剩下和海妖一战这一条路走了吗?”
“海中一战,胜负只在五五之间。”
沈云烟看着他,“大师,你这就打算义无反顾单挑海妖去了吗?”
谢孤峤挑了挑眉,那意思,还能怎么办?
“找人啊,找帮手!”她强调,“人越多,胜算不就越大么?咱们登岛时见过的和尚和道士都有些本事,先找到他们,然后再去找碧符宫的人——”
“他们还说什么碧符宫治下无妖呢,我看碧符宫都是一群草包,眼皮子底下躺着一只大妖也不知道。”
“但是草包胜在数量多。”她露出清浅笑意,“出了这么大的事,躺在蓬莱城里睡大觉的碧符宫宫主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呀!让庆忌给他送信去,真要除妖,也得是此人打头阵!”
天下道门以玄清、碧符两派为首,玄清一脉影响遍布天下,碧符一脉稍逊之,主要在蓬莱州经营家底,这里是碧符宫的地盘,离秋水城不远的海上蓬莱城就是碧符宫的老窝。
哪怕谢孤峤习惯了单打独斗,沈云烟如何忍心让他去和海妖拼命。
斩妖驱邪是天下修士的职责,又不是他谢孤峤一个人的职责。
听懂了她的意思,谢孤峤淡淡一笑,心头微暖。
“都听你的。”他说。
这时,逢月急急拍门,“小姐,不好了,扫雪真的被通缉了!”
两人救下的妇人躲藏数日,还是被一个渔民给找到,一行人扭送她到府衙,她直接就供出了三尺剑和扫雪救她的事。
画师画出了两人画像,因为这妇人是第一个被发现妖化的人,而两人又恰好救了他,城守怀疑这两人就是一系列妖化事件的幕后主使,下令全岛搜捕。
沈云烟当机立断,“马上走。”
“小姐,咱们该去哪?”
沈云烟正有心去找那天出现的一佛一道,她想起张少爷的话,“去秋水观,找秋水真人。”
幸而扫雪出事之后,他们就担心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早做了准备。东西都是现成打包好的,收拾了一下便匆匆离开。
他们前脚才走,后脚搜捕的衙役就找上门来。
在客栈中里里外外一番搜寻,已是错失了几人行踪。
他们一路打听,望着秋水观而去。
秋水观就在城外不远的一处小山头上,穿过郁郁葱葱山林,走上山中小道,一座破落的道观隐约可见。
山中清幽,观中更是冷落。
踏着布满青苔的石板小路走入观中,只见灰黑色为主调的道观墙漆剥落,大门敞开了一条缝,十几年的尘泥味从缝中透出。
这种衰败气息,几人在沈宅也曾感受过。
推门而入,庭中种着一棵老槐树,不知生长在此地多少年了,枝干虬劲,环抱着槐树,各处殿宇都已经破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香炉里一支香也无,只有沉而冷的香灰堆积。
沈云烟去过一些道观佛寺,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冷落的道观,就连青岩城的狐狸破庙,都比这道观香火旺。
她想起张少爷的话,秋水观主被碧符宫除名,他既然被碧符宫所弃,蓬莱州的人又这样笃信碧符宫,这道观没有香火,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他到底犯了什么错,竟招至这么重的处罚?
道士只有录名于道箓上,才有学道的资格。
一个被除名的道士,无法再动用法箓,无法开坛请灵,实力大打折扣,难怪如今秋水观也仅仅剩下了一个名头而已。
走进灰尘满布的三清殿,一个清瘦身影背对着他们,盘腿坐在蒲团上,他面前的供桌上有一抹紫光晃眼,正是那日钓到的紫金色游鱼。
鱼已经死去多时了,睁着眼睛,丝丝缕缕的紫色游丝自鱼嘴中冒出,又缓缓被道人吸收进体内。
这一幕惊骇了众人。
逢月小声道:“他、他不会也是妖吧?”
“贫道若是妖,各位打算如何?”他回过身来,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秋水道长。
秋水道长面容清癯,穿一身灰道袍,着十方鞋,手执一柄拂尘,虽然殿宇灰尘扑扑,他身上倒是一尘不染,拂尘白得像是在发光。
沈云烟却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秋水淡然看着她。
“这位姑娘似乎有话要说。”
“我想知道,道长到底犯了错,才会被碧符宫除名。”
秋水道长额头青筋微微暴起,被一个陌生人当面问起最不想记起的过往,没有拔剑砍人,足以说明这位道长的修养了。
“老道士,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屋顶上传来人声,身形圆胖的和尚像球一样从屋檐滚落下来,“不就是年少轻狂,说碧符宫主的坏话让他给听见了,才惹来这场祸事么?”
秋水真人冷哼一声,“我那是直言进谏,清修之人,却好讲排场,处处奢靡,哪是道者作风?”
“别人都当上宫主了,好讲排场怎么了?你管人家呢。”
“我看不过去。”
“看不过去,结果把自家道观给作死了。”
秋水面色铁青,不搭话了。
无事和尚望着几人嘿嘿一笑,“各位施主,又见面了。贫僧方才掐指一算,各位有祸事临头啊。”
沈云烟道:“你看到了城内的通缉令?”
和尚:……
他还想故弄下玄虚呢!
沈云烟简单说了下事情经过,“妖化之事和我们无关,倒是你们。”她看向和尚,“你早知道了张少夫人不对劲,故意引我们前去查探?”
“啧,和尚演技这么差吗?”
“你们有什么目的?那条紫色的鱼又是什么?”
她犀利眸光扫过一僧一道,和尚一屁股坐在蒲团上,“要我说,都告诉他们吧!难道你真想死在那海妖手里?”
他们也知道海妖的存在?
秋水冷冷来了一句,“随你。”
无事和尚习惯了他的臭脾气,冲着几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来听故事,“我跟你们说啊,大约半个月前,我来探望老朋友秋水,意外发现秋水城外让大雾包围,和尚我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深入海中,想一探大雾来源,谁知在海里跟那海妖撞了个正着!”
他嘿嘿一笑,“和尚命大,侥幸逃生,捡回一条小命。但从那天起我就被困在了这岛上,出不去,也无法跟外界联系,不只是我,岛上所有人都一样,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海妖把这座岛给困死了!”
沈云烟敏锐的捕捉到一点,“消息传不出去?”
“是啊,我给佛门发信,老道放下身段向碧符宫求助,毫无用处,所有传信手段都会被大雾拦截。”
她下意识看谢孤峤,就看到庆忌在他手中转圈,他摇了摇头。
她心中一凉,这样一来,向碧符宫求助这条路岂不是走不通了?
“至于这些鱼,是海妖散逸在海中的妖气幻化成的游鱼,我们每日在海上钓鱼,一方面是为了查探海妖的动向,另一方面么……”
见他面露迟疑,沈云烟替他说了下去,“另一方面,是这种游鱼可以抑制妖化的过程,可以用来保命。”
无事和尚惊叹道:“乖乖,你怎么知道的?”
她看向秋水道人:“他身上有股鱼腥味。”
秋水惨笑一声,侧过身去,拨开了耳侧的黑发,众人都看见,他耳背处赫然裂开了一道肉色口子,就像是长了一道鱼鳃,在不断张合。
“一开始发现妖化之人,我试图救治他们,不慎被抓伤,之后身上就长出了这种东西……”
他说完,扫雪脸色变了。
她忽然觉得手臂伤口处很痒,那种痒几乎是钻心一样难忍,她忍不住抠了抠伤处,一片鱼鳞轻飘飘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