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秋水人间（九） ...
-
扫雪发出了一声尖叫，脸色变得惨白。
她扯开伤口处的纱布，只见那道抓伤周围长出了一圈细密的鱼鳞，青灰色的，黏腻的鳞片。
“呕——”
她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吐，吐得头晕眼花，逢月想去扶她，她自己跑到外面扶着槐树，“离、离我远一点，你也会变成鱼的！”
逢月忍不住哭了。
扫雪吐了好一阵，胃里空空荡荡，除了清水和胆汁已经没东西可吐，靠着槐树抱着双臂绝望的坐了下来。
她怎么能想到，就因为她一念之善，竟然害惨了自己，还害了小姐他们跟着她担惊受怕，她不想变成一条鱼，她不想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长满鳞片，最后变成鱼惨死……
一想到自己的下场，她就吓得浑身发抖。
她好怕……
逢月走到树下，柔声安慰她。
扫雪呆呆看着她，听着她说话。
逢月道：“你没听大师说吗？只要杀了海妖，所有人都会好起来的。”
“真、真的吗？”
“大家现在就在商量对付海妖的办法啊。”
殿中，和尚还在说着，“这半个月来，你们是唯一上岛的活人，我和老道都要绝望了，直到碰上你们。”
他看向谢孤峤，“你既然有办法破雾上岛，也有办法对付海妖吧？”
对上他森冷眉目，和尚忍不住发抖，“那天和尚可不是真心说你的，只是想试探下你人品如何，值不值得相信……”
“结论呢？”
和尚堆起笑容，“像您这样的高人，高风亮节高深莫测高不可攀，值得相信！”
这一连串的马屁也没能打动谢孤峤的心，“走投无路了，所以只能信我。”
和尚的脸垮了下去，显然让他说中了。
“我若下海对付海妖，你们能助我多少？”
和尚又振奋起来，“您放心，虽然我受了点小伤，但我会全力以赴！”
秋水道：“我被道箓除名，只能用些低阶符术——”
和尚撞了他一下，让他别说实话，谢孤峤却是一脸了然，“你们压根帮不上忙。”
被拆穿了的和尚脸皮极厚，“这话说的，起码我们能给您助威，壮您声势啊。”
一番商量下来，沈云烟才知道，那日见这一僧一道不过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虚张声势，他们一个受了伤，一个自己都要变成了鱼了，还怎么除妖？
只能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谢孤峤身上。
夜幕悄然降临。
众人累了一天，各自休息去了。
扫雪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经此巨变，她哪里睡得着？她默默蜷缩在墙角哭了一会儿，心中被种种恐怖的念头占据，她颤巍巍站起身，从笸箩里翻出了一把剪子。
她抖着手，剪子缓缓靠近咽喉。
她实在很怕死，手都得如筛糠。
可她更怕一点点变成一条死鱼。
逢月说，等大师除了海妖，她就会恢复，可他不知何时会去，去了也不知胜负如何，如果他去之前，自己就变成了半人半鱼的怪物，她还不如死了。
她闭上眼睛，剪子的尖端已经贴上了咽喉，还没刺下去，她先于想象到了那会是怎样的剧痛，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心中无数的念头翻涌……
她剧烈的喘息，用尽全身力气——
啪！
窗外一阵风入，有人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夺过了那把沾血的剪子，“你干什么？！”
扫雪茫然睁开眼睛。
三尺剑愤怒的脸孔出现面前，“为何要寻死？”
在生死关头被人拦下，扫雪满心寻死的念头顿时变成了悲痛，哭倒在他怀里，“我不想变成怪物……”
三尺剑皱起眉，撩起她的衣袖，看到了伤口周围的鳞片。
“别、别看！”扫雪拼命拉扯着袖子，“求你了，别看。”
她的声音在颤抖，他心中不是滋味，这个一向爱笑的姑娘，竟然被逼到要寻死的地步。
从她身上，他曾感受到活着的美好，如今她却只剩下一片绝望心死。
“你不会变成怪物。”
“只要那妖物死了，你就会恢复。”
扫雪愕然看着他，他提剑起身，片刻间就已下定决心。
“你要去除妖？”扫雪还记得他的身份，“可二皇子不是派你来……要是他知道了，你怎么办？”
那妖物也不知道和二皇子有没有关系，他要是救了小姐身边的人，不会被二皇子问责么？
三尺剑握住她的手，在她没反应过来时，用她的指甲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血珠登时冒了出来。
“三尺剑！你疯了吗？”
被她弄伤，他也会变成鱼的！
那面目沧桑的男人对她笑了，“我奉殿下之命，追杀沈云烟来秋水观，不慎被妖化之人所伤，为了自保，不得不下海除妖。”
“若此行顺利，我自会去跟殿下交代，若失败么……起码你不是孤零零一条鱼，咱们两条鱼凑一块，相……”
他顿了一下，拍了拍扫雪的发顶，“我走了。”
说着，翻窗而出。
他走得太潇洒，什么也没留下。
扫雪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莫名的心绪翻涌，“你想说……我们两条鱼，相濡以沫，是么？”
她低头看着伤口周围新长出的鳞片，忽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深夜睡不着的，不止她一人。
沈云烟步出道观，就看到那道月下独立的身影。
他身披星光，风拂广袖，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沈云烟心中忽起了一阵不详预感，他们对海中妖物一无所知，不知对方隐藏着什么样的手段，深入海底，险不可测。
“睡不着？”
走神间，他已回过头来，冲她伸出了手。
他站的那块山石颇高，借着他的手劲，她灵巧一跃而上，和他并肩而立。
海风扑面而来，从山顶往下看，秋水城尽收眼底，远处大海茫茫，海面上风平浪静，她有种异样的感觉，那深藏于海底之下的巨大阴影，正在慢慢接近。
“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对付海妖吗？”
“担心我？”
“你说海中一战，胜负难定，也许我们能想办法把它引到岸上来……”
这话说的底气不足，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海妖除非脑子坏了，不然根本不可能上岸。
“或者，你去一趟碧符宫呢？”沈云烟道，“传信不通，但你能出去的吧？”
“我一走，秋水城将灰飞烟灭。”
见她愁眉不展，他安慰道，“我有五成胜算。”
“只有五成？”
“五成足矣。”
他眺望海面，自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沈云烟却觉得理解不了他。
入海斩杀海妖，拯救全城人的性命，一般这种使命落到一人肩头，不说壮烈送行，起码也该想办法壮壮胆，放点豪言壮语吧？
可他并不，他并不觉得肩上挑了重担，他态度随意的好像下海杀条鱼一样随意。
他毫不犹豫，无所畏惧。
“谢孤峤，你就一点都不怕死吗？”
“死？”他一笑，笑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这世间无人可定我生死。”
“也就是说，哪怕你落败，你也不会死？”
“区区海妖，尚且杀不了我。”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句话，他说，把我想得更厉害一点。
她灵台仿佛被这句话点亮，心中那点愁绪迷惘散去，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我信你。”
谢孤峤淡淡一笑，将她拥入怀中。
两人默默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沈云烟想，起码天亮之前，还能这样依偎着他，天亮之后，他就要出发了。
海面上，一轮圆月渐渐升起。
她顿觉怪异，“九月廿五，怎么会有圆月升起？”
随着月高升，笼罩在小岛周围的雾变得越来越浓，无边白雾自四面八方涌来，雾越来越浓，海面渐渐消失在浓雾中，那雾仿佛是会动的，不断靠近小岛，不过是片刻间，天地都被浓雾包裹，视野里除了雾，什么也看不到了。
“谢——”
这一偏头，身边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谢孤峤的身影？
她心一沉，视线朦胧间，忽听到有人说：“掌柜，我要住店。”
她忽而站在了客栈门口，看到一个女子在和掌柜说话，那女子背影太眼熟了，那不就是她自己吗？！
她追上一步，那女子竟然不见了。
掌柜抬起头，“要住店吗？”
她骇然一惊，掌柜怎么长了一颗鱼头？！
然而再定睛一看时，又似乎是她眼花，掌柜还是那个掌柜，她不禁问，“掌柜，今天是哪一天？”
“九月初十啊。你到底住不住？”
她摇了摇头，步出客栈，外面天光大亮，城中一片宁静。
她心中惊疑不定，她明明记得，她和谢孤峤在秋水观山头，一阵大雾围拢，她突然回到了九月初十的秋水城……
莫非是幻境？
她在玄清观时曾听说过，一些厉害的大妖能制造幻境，人被困在幻境中，若不能破境，就会被生生困死。
她得冷静下来，找到破解幻境的办法。
思忖间，忽听到一阵喧闹声，她停步一看，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张府门口。
张府张灯结彩，门庭若市，不少人在凑热闹。
“张员外庆生，排场可真大啊。”
“城守都来了。”
“一会儿散喜钱，你跟着我冲前面，多捡一点。”
张员外庆生？
对了，现在是九月初十，命案还未发生，张府大门敞开，一派喜庆景象。
她心念一动，混进了庆贺的宾客中，进了张府大门。
做蚊子的时候来过一趟，她对张府格局熟悉，避开人群，偷溜进了内院。
不一会儿她就到了厨房附近，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小厮催着厨子给宾客上菜，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有人喊道，“老李，少爷问那螃蟹处理好了没有？”
“厨下这么忙，哪有空弄那么大的螃蟹！”
“少夫人爱吃蟹，少爷一直惦记着呢。”
“唉，你去回少爷，等散了宴，我将蟹肉处理了用冰块镇在井中，少夫人爱吃宵食，等夜里取了给她送过去。”
沈云烟心想，对了，应该就是前两天，张府打捞上了一只巨蟹，这时候少夫人还没变成鱼，张员外应该还在纠结田契的事，若能一见张员外，或许能弄清他的想法。
可转念一想，幻境中的人和事能当真吗？
如果她信以为真，是否再也出不去了？
迟疑间，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沈云烟猛地一惊，却听熟悉声音在耳边道，“是我。”
她惊喜回头，见谢孤峤站在她身边，她这阵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她又想到，眼前人会不会也是幻境所化？
“蜃妖吞吐大雾，我们被拉进了雾中蜃境。”
一句话让她怀疑尽去，如果他是幻境所化，绝不会提醒她，她现在身在幻境中。
眼前就是真的谢孤峤。
“蜃妖……就是海里那只海妖吗？”
“它施展蜃境，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眉心微皱，“这蜃境十分古怪，我在境中修为尽失，我们得小心行事。”
她一惊，蜃妖不愿与谢孤峤正面一决，所以想出了这种办法来对付他么？
如他所说，胜负在五五之间，那蜃妖也有失败的风险，于是它选择率先动手，将他困在这古怪的蜃境中，让他无法发挥力量，借蜃境之手斩杀他。
她越想越是心惊，“咱们先离开这里。”
他们悄然出了张府，沈云烟道，“先去秋水观，找其他人的下落——”
说话间，街上的行人突然改变了方向，齐齐向她围拢了过来，他们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冲过来，人群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聚拢，竟然将她和谢孤峤冲散了。
她四下望去，只见身边密密麻麻全是人，这些人死死盯着她，让她不禁一阵头皮发麻。
她退无可退。
人群步步逼近，在她身前停下，所有人动作一致的掏出了照妖镜，“快看，她是妖啊！”
“快抓住这只妖孽！”
“别让她跑了！”
在无数面对着她的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眉心长出了一片紫金色鱼鳞。
发现了一只妖物，所有人的怒火狂涌。
她被愤怒的人群包围在中心，一丝缝隙也难寻到。
逃不了了。
她会被这些人烧死。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