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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玄清旧梦（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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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婆一嗓子，阿雪和仙鹤都冲进了房中。
宛娘望着他们，嘴唇张合，“我……孩子，要孩子。”
她虚弱的抬起手，放在肚子上。
稳婆见多了孕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夫人的意思是，要剖腹把孩子取出来？”
她点点头。
“这是……玄清的孩子。”
阿雪听说要把肚子剖开，吓得小脸惨白，“剖开会怎么样？”
稳婆道，“夫人可能会死。”
“不、师娘不要死！”
“师娘你不要死，师父很快就来了……”
“玄清……”
说着这话，她竟然缓缓闭上眼睛，断了气息。
稳婆白了脸，“不、不行了！”
“师娘！！”
几人乱做一团，却见仙鹤拍了拍翅膀，从口中吐出了一颗莹白的珠子。
那莹珠在半空悬了一阵，缓缓渡入了宛娘口中。
宛娘本来惨白的脸色，竟渐渐恢复了红润。
稳婆见鹤吐元丹，死人复活，吓得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阿雪也呆呆看着仙鹤，“雪庭，你、你是妖吗？”
仙鹤没有再看他，缓步出了房门，走到了院子里，它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仿佛吐出元丹，已经让它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阿雪追到门口，忽听到一声凄惨的鹤唳。
拥雪苑外，群妖蔽日，一股妖气冲天而起。
眼看仙鹤被群妖所围，阿雪毫不迟疑，拔出木剑冲了上去，“雪庭，我来保护你！”
刚学道的少年哪里是众多妖物的对手，不多时，他浑身已是鲜血淋漓，气息垂弱，然而他还在拼命保护着身后的仙鹤。
沈云烟心中焦急万分，她想上去帮忙，却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抹虚影，从刚才起，宋知院和稳婆看不见她，娘也看不见她，她说话阿雪听不见。
她掏出佛珠，就连佛珠也变成了虚实不定的影子。
她好像无法干涉幻境的发展。
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执剑砍下一颗妖兽的头颅，转眼又被其他的妖兽偷袭，人和鹤都已伤痕累累。
少年眼中燃着坚定的光，“雪庭，我一定会保护你，保护师娘的！”
他拿出了一张符纸。
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和秋水当时的神情重合了。
一个年少稚嫩，一个鬓已微霜，却都是一样的临危不惧，舍生忘死。
“不要！”
她这抹虚影只能发出一声苍白的喊声，符纸引爆，群妖具震。
鹤唳冲天，玄衣人影从天而降！
陆玄清来了！
他从镇妖塔杀到了这里，剑上身上都是血迹，他不知杀了多少妖，才杀出了一条血路。
剑光疾斩，拥雪苑的妖物俱被剿灭。
房中响起了一阵婴孩的哭声。
他一震，提剑冲进了屋内。
宛娘抱着孩子，面色红润，神色却很悲戚，她听到了仙鹤临死前的悲鸣，“雪庭……”
陆玄清内视她腹中元丹正缓缓失去光华，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仙鹤用百年修为换了他妻女两条性命。
它元丹已成，本有化人的机缘。
可如今，它浑身是血，已是一只垂死之鹤。
陆玄清半跪下来，仙鹤身下覆着的少年阿雪，面如金纸，没了气息。
他不仅断了命，而且神魂已丧。
这具身体已变成了一具空壳。
陆玄清的手在颤抖，他放下剑，抱起了少年的尸身，双眼已是通红，他恨自己来得太迟，没能救下他们。
他望着垂死的鹤，问道，“你愿为人吗？”
仙鹤缓缓点了点头。
陆玄清抱起了少年和鹤，御剑直冲玄清观禁地。
沈云烟的身躯自动跟随而至。
深山禁地中，有一汪自云中流下的清泉，名曰问道泉。此处清气极盛，是玄清观的命脉气运所系。
他将少年和鹤都放入了泉水中。
七日后，仙鹤不见了，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云烟站在池边，对上他那双不染尘俗的双目。
她一眼就明白了，这是陆雪庭。
她认识的那个陆雪庭。
陆玄清再次来到了问道泉，不知为何，沈云烟觉得他似乎十分疲累，他从来笔挺的肩膀，竟也垮了两分。
“雪庭，我欲收你为徒。”
“玄清一道，以血脉传承，但宛娘不想让那个孩子继承玄清道统，她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远离妖邪，所以，她不能是我的孩子。”
“你一旦拜我为师，便要替她承担玄清传承的重任，你将面对许多从未有过的压力，你随时可能会死。”
“雪庭，你愿拜我为师，换她一生平安吗？”
清清泉流，叩问人心。
陆雪庭眸中一片清澈，顿首跪拜，“师父。”
陆玄清脸上不见喜色，他亲自扶起了少年，“从今以后，你便跟我姓陆。”
“你需谨记，今后为人，当恪守道心，若道心散，则人身不存。”
“雪庭明白。”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问道池，沈云烟茫然追了上去。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仿佛百味杂陈，又仿佛只剩酸楚。她知道了，她是陆玄清和宛娘的孩子，她知道了，陆雪庭代替她承担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温柔无言的承担了一切。
他是一只鹤的时候，救了她的性命，他成为人之后，还为她担下重任。
她想：为什么？
也许他的心思就如这问道池的清泉，澄澈清莹，只有一片坦然。
就在这时，幻境又轰然动荡起来。
这一次沈云烟有了心理准备，她扶稳了石壁，等着那阵动荡过去，过了一阵，眼前场景又霍然一变。
巍峨的玄铁之塔高耸入天。
妖气，漫天都是妖气。
玄衣男子站在镇妖塔前，前方是铺天盖地的妖邪，为首那只大妖，有着一双白色竖瞳，瞳孔周围都是纯然的黑，看起来妖异极了，长发在风中狂舞，两只黑色的弯角沿着额头盘旋而上，浓郁的妖气从角上四散开来。
“陆玄清，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今日，本皇将踏平玄清观！”
这沉而厚重的嗓音，正是沈云烟之前听到的那道声音。
陆玄清执剑在手，面无惧色，“朔夜，镇妖塔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还敢来？”
随着他的话落，无边杀意弥散，妖皇的威势都为之一挫。
这熟悉的杀意，沈云烟竟觉如此亲切。
玄清一脉，血脉传承。
原来这是她爹从血脉中传承给她的东西。
是诸尽妖邪的杀念，是还世间清平的大愿。
朔夜冷笑一声，“静虚第九重，不过如此！给我上！”
群妖蜂拥而上。
那遮天蔽日的妖云冲过来的时候，陆玄清忽然回了头。
沈云烟觉得他看到了自己。
他说：“不叫一声爹么？”
她眼含着泪，几乎看不清眼前模糊的人影。
“爹。”
玄衣人似乎笑了一下，转身迎着群妖冲了上去。
天地间轰然一爆。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沈云烟泪如雨下。
她才找到了父亲，转眼又失去了他。
她哭得不能自已，仿佛要将这十九年的委屈流干淌尽。
她以为自己是没有家的人。
母亲早早离她而去，沈丞从不看她一眼。
她那么孤独。
仿佛一叶孤舟漂流在苍茫大海。
心无定，魂无依。
现在她在才明白，爹和娘都是爱着她的，只是他们走得太匆忙。
他们陪自己走过的路太短太短，让她不得不独自踏进了茫茫尘世。
不过，从此以后，她都不再孤独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
他们爱着自己。
虽然那么短暂，却填补了她一生的缺憾。
幻境再次动荡，她依然站在镇妖塔下，只是这一次，她能感觉到风声过耳，空气冷冽，还有飘荡在四周的妖气。
她不止有了实体，还变回了长大后的模样。
她抬眸望向镇妖塔，赤红的符纸在塔上散发着濛濛光辉，每一张符纸，都是那个人身上流出的血，每一个封字，都是他撕裂的魂。
她一阵恍惚，妖物已至眼前。
“云烟，小心！”
她骤然回神，陆雪庭执剑挡在她身前，“群妖进攻镇妖塔，欲解救妖皇，这里太危险了，你快走！”
她赶紧退出数尺，找地方藏身。
雪庭说过，他要在坐忘境中经受考验，寻找突破契机，这就是幻境的考验吗？
她唯恐破坏了他突破的机缘，远远跑开一阵，眼前一只蝠妖拦住了去路，又是熟悉的梦魇，但她已经不再害怕了。
她驱动杀念，想要斩杀此妖。
没想到脑中空空，她在这幻境里竟然失去了那道杀念。
“凭什么我爹有我没有！”
然而幻境不会回答她，蝠妖冲到了面前，她下意识抬起手，袖中光芒一震，蝠妖惨叫一声，登时退避。
是佛珠！
她取出佛珠，牢牢握在手心里。
这时陆雪庭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了她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先退，他们破不开封印，等与长老们汇合，咱们再回来。”
“好。”
身后群妖追至，陆雪庭带着她一路奔逃，渐渐被群妖逼至山崖间。
他们已无路可退，云千息和赤霏领着众妖还在步步紧逼，幻境中的云千息依然妖娆，她冲陆雪庭勾了勾手指，“少君，你若愿意归顺我，我一定让你享受什么叫做人间极乐——”
陆雪庭一剑斩了出去，唇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哎呀，别动怒嘛，我会心疼的。”
她在陆雪庭面前似乎更奔放了。
听说十数年间，大妖曾多次进攻镇妖塔，想要救出妖皇，陆雪庭应该跟这两只大妖都打过交道，所以他眼中的云千息是这样的，简直是洪水猛兽，想必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赤霏没那么多话，一道烈焰卷了过来！
“跳。”
陆雪庭开口了。
沈云烟二话不说跳了下去。
山崖下风声凛冽，她感觉到自己在飞速下坠，这么高的山崖，摔下去恐怕会变成一滩肉饼，也不知道到雪庭还能不能认出她。
而且这个幻境里，谢孤峤到底去哪了？
他不会找个地方睡着了吧？
她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心思，直到一道白影从高空掠下，稳稳接住了她。
坠势减缓了，她低头一看，见到一双平展的鹤翼，她竟落到了鹤背上。白鹤驮着她在崖下滑翔，风烈烈自耳边过，头顶是万里白云，身下是万丈深渊。
这只鹤……
她心思一动：“雪庭？”
白鹤轻轻振了下翅膀，似乎在回答她。
她想问他怎样才算是通过幻境考验，却见前方一道火焰卷来。
“小心！”
赤霏竟然追下来了！
白鹤压低羽翅，飞速往下俯冲。
幻境中的赤霏有两只完好的翅膀，他化为金乌原形，比起受伤的陆雪庭，他飞得又快又迅疾，口中不断吐出烈焰，让他疲于闪避。
一个不慎间，金乌之火燎燃了羽翼。
白鹤浑身一阵巨颤。
陆雪庭拼着最后一口气，托着她飞到山壁边，那里有个隐蔽的山洞。沈云烟以为他没有力气托着自己了，照着他的意思爬进了山洞里。
本以为他要一起进来，白鹤看了她一眼，却径直往外飞去。
“雪庭！”
她惊呼一声，就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空中缠斗在了一起，没过多久，那白色影子便像是失了力气一般笔直坠入了崖底。
她心中大恸，怔怔在洞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陆雪庭说过，如果他死了，幻境就会破解，现在幻境还在，他一定还活着。
她得想办法上到山顶，找人来救他。
她看了看四周，崖壁光滑不可攀，一眼甚至望不到崖顶，要爬上去是没可能了，她转身进了山洞，想要找找有没有别的出路。
洞口有些许天光，稍微深入便是一片漆黑。
她并不知道，山洞深处，一双金色的竖瞳牢牢锁定了她的气息。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