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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玄清旧梦(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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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一片漆黑,目不能视,四下里都静悄悄的,间或能听到一声滴答,洞顶凝聚的水珠低落在地的声音。
这山洞极深,她走了好一会儿,前方的路像是没有尽头似的,漆黑的环境,幽静的空间,不知前面有什么,让人心里毛毛的害怕。
这种时候,手中的佛珠带给她莫大的勇气。
可惜她并没有让佛珠发光的本事,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摸黑前行。
走了不知道多远,拐过了多少道弯,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面有东西。
这一瞬间,不知是直觉,是感知,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她感觉到前面有一道气息。
她的心剧烈跳动,全身肌肉都绷紧了,握紧佛珠的手在手心抠出了印子,脚却像是灌了铅凝固在原地。
她不禁猜测,前面是什么东西?
妖物,或者是野兽?
一瞬仿佛拉长成永恒那么长,她感知里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其实也只是片刻间,她的肩背缓和下来,脚能动弹了,她试探着往前迈出一步。
它的气息还在,但是它一动不动。
沈云烟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她安慰自己,没事的,那东西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她得赶紧找到出路,想办法救陆雪庭。
走了几步,脚下忽然一个趔趄。她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眼看就要摔倒,情急之间,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扶住山壁保持平衡,手才伸出去,好像摸到了什么。
是它。
她摸到它了。
沈云烟心里在尖叫,但身体却异常的冷静下来,她骗自己,那或许是块石头。
然而石头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触感。
她掌心触摸到一片冰凉、柔滑的东西,像是摸到了一块凉丝绸,手心微微往回收的时候,又仿佛摸到了什么东西的粗糙边缘,有种刮手感。
她试着来回摸了两下,感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感,猛地意识到——是鳞片!
不是那种湿滑的鱼鳞,而是冰凉、光滑、干燥的触感。
是蛇!
她猛地收回了手,头皮一阵发麻。
这应该是一条很大的蛇,她的脚踢到了它,手也摸到了它,然而它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她又不禁猜想,这条蛇会不会在冬眠?
虽然现在还没到冬天,但这山崖下狂风呼啸,山洞中幽冷阴森,它提前冬眠了也说不定。
听说蛇冬眠时会睡得很死,也许它不会醒来,于是她稍微有点勇气,想要绕开这条蛇,她在内心勾画着蛇的轮廓,脚步一点点往外横移。
走了一阵,她觉得差不多了,抬步一迈。
为了跨过蛇,她腿抬得很高,然而这个高度她还是踢到了什么东西,瞬间失去平衡,往前一倒。
啊!
她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跌到了柔软的东西上面。
说软也不对,身下有坚实的肌肉触感,稳稳托着她,她的手四下一摸都是那种同样冰凉的触感。
沈云烟心想,完了,她好像摔在这条蛇身上了。
这时,隐约有细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抬起头,看到了令她心脏骤停的一幕——
在一片黑暗里,一双纯金色的竖瞳正在凝视着她。
周围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那双金色的眼睛,它的瞳中像是有一片银河,细碎的金色深深浅浅铺陈,那是无可言说的璀璨华美,瞳孔中间有一道椭圆的竖线,那黑色牢牢锁定了她,仿佛盯上了猎物。
她无处可逃。
那种极致的因美而生的震撼和极致的危机感在心头交错,让她忘记言语。
有好一会儿,她甚至忘了怎么呼吸。
这时,她手中的佛珠亮了起来。
她下意识举起佛珠,那金瞳并不惧怕佛珠,对它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佛珠照亮了周围的一小片空间。
她得以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蛇盘踞在山洞里,而她就坐在蛇身上。
它的鳞片是雪白的,被佛珠光芒镀上了一层莹润珠光,雪白的鳞片细密而紧致在一起,像是一片浑然的白玉,又像是层层雪浪波涛。
“真美啊……”她情不自禁感叹。
金色蛇瞳中流露出一丝意外神色。
在佛珠照亮的一整片空间里,触目可见都是这条蛇的一部分,她的小臂只有它身体一半粗,整个人都陷在它的包围圈里,它的头从上方垂下来俯视着她。
从它身上,感觉不到一丝妖气。
从它的眼神里,也感觉不到吞噬的欲望。
也许它刚刚饱餐过一顿,并不想吃了自己?
因为它始终没有展现出任何进攻性,沈云烟胆子大了起来,她试图从这条蛇身上爬出去。当她手脚并用的爬到一半时,蛇尾翘起,又把她卷回了它身上,安稳放下。
沈云烟:?
它的动作称得上轻柔,她的神色满是迷茫。
她不甘心的再爬一次,蛇尾又把她卷起放了回去。
沈云烟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不想我走吗?”
它点了点头。
它竟然能沟通!
她一喜,忙道:“你知道这山洞通向哪里吗?”
它的尾巴晃了晃,似乎在告诉她什么。
然而她看不懂。
“我要想办法去山顶,有很重要的事!”她说,“你要是无聊想找人陪,我先救了人再来陪你。”
说着,她再次试图爬出去。
然后她又又又被卷了回来。
这一次还没开口,脸颊上忽然传来湿滑触感。
它低下头,蛇信轻轻舔了她一下。
她睁大眼睛,呆住了。
它已经抬起头来,身体展开,开始往前游动。
沈云烟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眼看要摔下去了,蛇尾跟长了眼睛似的扶了她一下。
她有些明白过来了。
“你要帮我?”
“你要带我去山顶吗?”
它回答不了她,但似乎就是那个意思。
沈云烟在它身上左摇右晃,很怕要摔倒,干脆抱住了它竖起来的那截身体,整个人都跟它贴在了一起。
它的肌肉似乎有瞬间紧绷,很快又放松下来了。
沈云烟靠在它身上,跟随着它爬动的节奏微微摇晃,心中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条蛇带着她穿过黑暗山洞。
她已经不怕它了,反而有许多问题想问它:
“你的体型这么大,应该活了很久吧?有一百岁了吗?”
“你住在山洞里,每天都吃什么?”
“刚才你是在冬眠吗?”
……
大部分问题这条大蛇都不能回答她,只有尾巴尖儿摇摆来告诉她是或者不是。
不知又过了多久,眼前渐渐有了光亮。
他们随着亮光前行,一股股风不断灌进来,庞然的蛇躯帮她挡住了大部分狂风,渐渐地,他们来到了光亮尽头。
峭壁悬崖,仞高百尺。
这竟然是一个贯穿了山体的山洞,两头出口分别在悬崖的左右两侧,内里曲折蜿蜒,不知在山中转了多少个弯。
出是出来了,依然上不去。
她俯身看了看深不可测的崖底,问它,“你是不是很厉害啊?”
蛇尾干净利落点了点。
她眼睛一亮,“我的朋友跌下了山崖,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它回头一看,她的眼睛比以往都要明亮清澈,仿佛解开了什么心结,看来她一定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此刻看它的眼神,透着一股天然的信任。
它点了点尾巴,同意了。
见它看自己,云烟会错了意,她紧紧抱住了蛇躯,“我抱紧了,你尽管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那双金眸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笑意。
大蛇昂然向前,两侧渐渐有风升起,它出了山洞,一股无形的上升之风托着它,它如同一条白练在空中飘舞。
佛珠又回到了她手中,她一手抱着蛇,一手握着佛珠,万顷天光照下,它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
无数的光泽收敛在佛珠上,它渐渐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扁平的一片躺在手心里,光彩潋滟,熠熠生辉。
它变成了一片蛇鳞。
这片蛇鳞不是白色的,跟它的眼瞳一样,是耀眼的金色。她将金色蛇鳞在它身上比划了一下,不大不小,正正契合。
她忽而心念一动。
当初两个丫环拜佛珠时,他说过佛珠映射心中所见,丫环敬他信他,见佛珠如舍利,她不信他,所以见舍利为石头。
后来她也敬他信他,从此佛珠便一直是佛珠。
她的信任并未动摇,佛珠却变化了。
这是否代表着,它偏离了信和不信的两端,在自己手中展现了“真实”。
它不是舍利,不是石头,也不是佛珠,而是一片蛇鳞。
当这一念通明,她又想起了蜃境中的情形,那一日,谢孤峤挡在众人面前,他说他才是妖,他手上现出了大片白色鳞片。
但是她以为他是受了蜃妖妖法影响,可仔细想来,当时他手上的鳞片是雪白细密的菱形,就跟这条蛇的鳞片一样,那是蛇鳞而不是鱼鳞!
只是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生死交关,根本没能注意到这种细节。
如今想来,一切早露端倪。
她握紧了这片金色的蛇鳞,心中似有明悟。
她跟白蛇贴得更紧了。
很快,白蛇带着她落到了崖底,崖底湿气浓重,巨树参天,盘根错节,到处生长着茂盛的藤蔓和蕨类植物,地上覆盖着厚厚的枯叶和苔藓,步履艰难。
她心想,要在这山崖底下找到雪庭,无异于大海捞针。正犯难时,白蛇却好像认识路,它带着她悠悠然往前游动,有它在,其他蛇虫鼠蚁纷纷退避,不多时,她看到了一片锯齿叶上的血迹。
“是那个方向!”
穿过树丛,前方有一大片植物被压塌的痕迹,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四下搜寻,却不见鹤影。
她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从痕迹来,雪庭应该是落到了这附近,他受了重伤,肯定走不远,为何四下找不到他?
正焦急间,蛇尾示意她看前面。
只见前方有一根倒落的树桩,树身巨大而枯朽,不知道横倒在此地多少年了,巨树中段生着一片小小的紫色的灵芝。
哪怕是沈云烟的凡人肉眼,也能看出这非是一半的灵物,淡淡紫气氤氲,幽幽香气飘散,光是闻上一闻,就让人心旷神怡。
她走上前,发现这是一株并生灵芝,这一支伸向左侧的略小,原本应该还有一朵更大的长在右侧,右侧有明显的断口,断口处还散发着新鲜的植物汁液的气味,可见大的那一朵刚让人取走了。
她稍一联想,“你是想告诉我,雪庭服下了这朵紫芝,伤势好转,已经离开了?”
它点了点头。
她顿时松了口气,想来这种灵物,应该能治好他的伤,他一定是放不下镇妖塔的战局,所以一刻不停的赶回去了。
这朵灵芝,说不定就是坐忘境留给他的机缘,这样一来,他应该快突破了吧?
走神间,蛇尾卷下了那朵小的紫芝,递到了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要给我吃?”
它点头。
“我是凡人,吃了也没用,还是你吃吧。”
它却坚持,又往前递了递。
云烟看着那朵小小的紫芝,忽然觉得有点饿了,越看这东西,越是生出一股难忍的饥饿感,她啊呜一口,把紫芝吞了下去。
灵物入口即化,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仿佛吃下了一缕棉花,紧接着,腹中感觉到一阵温热,那热气散发全身,让人产生一种毛孔舒张的畅快感。
她看到蛇尾巴扫开了落叶,在湿润的泥地上写下了几个字“此物大补”。
对啊,虽然它不能说话,但他们还能写字交流,她不由赞道,“你真是个天才。”
蛇写“确实”。
云烟:……
确实是他的风格。
它又写“你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点头,凑到他面前,眉眼都是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是沈丞那厮的女儿,我跟姓沈的一家都没有关系!”
金眸流露淡淡的笑意。
她又盯着它看,“你是谢——”
忽而一阵炙热席卷起身,紫芝灵气充塞全身经脉,像是要打通她这具肉体凡胎的穴窍,她一下跌倒在地,小腹像是火烧,脸颊也泛起了红,人陷入了一种晕乎乎的状态,像是喝醉了酒,又热得惊人。
在一片烧灼的滚烫中,她摸到了冰凉的蛇身,顿时舒服得发出了一声轻吟。
像是在灼热的夏天忽然泡进了冰泉,它身上太凉快了,她情不自禁的贴上了上去,和白蛇纠缠在一起,试图攫取更多的凉意。
“你身上好凉,好舒服……”
白蛇整条蛇都僵住了,她像是一块滚烫的蜜糖缠住了自己,浑身上下泛着着馥郁的香气,深深吸引着它。
它的身躯也开始发烫。
蓦的,她发出一声痛呼,松开了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偷偷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