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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夜阑星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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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浓烟、血腥、焦臭味,洞中的气味混杂,剩下的人绝望的等着死亡来临。
他们头都磕破了,求饶的话都说尽了,只求一条活路,然而那尊杀神连一个字都不施舍给他们,抬手便取走一条人命。
“你这个魔鬼!”
“放过我们啊!”
他再度抬起手,一只纤细的手抬起,握住了他的手。
“谢孤峤,别再杀了。”
他动作一顿。
沈云烟没想到,她因为杀旨刺激有片刻意识模糊,再清醒过来,已是满地死人。
“他们该死。”
她拉着他往外走,“封住洞口,他们出不去照样会死,不必脏了你的手。”
她实在担心,如果这伙人只是受人蒙骗的乌合之众,杀了他们,算不算犯了杀戒?她只想带着他赶紧离开这里。
谢孤峤站着不动,“他们伤你,就是百倍伤我,我必杀之。”
说着,五指一收。
剩下的人惨叫数声,倒在地上也没了声息。
血流了一地。
山洞归于安静,沈云烟心头沉沉,她数不清这是多少条人命。
浓烟熏得她眼睛发痛,她说:“咱们先走。”
再去拉他的手时,他手腕两道佛光亮起,佛光越来越盛,梵咒绕着他的手腕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铛然一声响,从天而降无数锁链落在了他身上。
“谢孤峤!”
这些虚化的锁链穿过山壁,将他牢牢锁在原地,令他动弹不得。
他身上伤口崩裂,浑身巨颤起来。
巍巍梵唱在空中响起。
他的唇角再次溢出了金色血迹。
沈云烟心痛欲裂,她好不容易,悉心照顾才把他养好这么一点,全被这些锁链给毁了!
“梵音真言锁。”
不是咒,也不是戒,它本身就是锁。
他挣动手腕,试图扯断这些佛光铸成的锁链。
沈云烟上前帮忙,可她更奈何不了这庞然佛力,撼动不了锁链分毫。
“凭什么?”
“这些人要来杀他,这些人难道不该死!”
“你既然这么厉害,他要被杀的时候,为什么不保护他?”
“他们该死,他没有错!”
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手上。
她为他痛苦,为他委屈。
“云烟……”
他抬起手想要为她擦去眼泪,可锁链沉沉,他的手甚至无法挪动一寸。
沈云烟自己擦去了泪,握住他冰凉的手,“现在怎么办?怎么让它收回去?”
“别管我,你走。”
“它收不回去?它要你被烧死在这里?”
他唇角绷直,不说话了。
沈云烟气怒交加,这是她放的火,她放的火要烧死他?
她猛地踢开那些干草,试图灭火。
然而火势太大了,她被呛得直咳。
“云烟,你走。”
沈云烟霍然回头,“记得我在妖界对你说过什么吗?”
谢孤峤默然。
她说:不准丢下她,他们同生共死。
既然火灭不了,那干脆不灭了,她走回他身边,眼眸晶亮看着他,“谢孤峤,一起死。”
“我陪你去地下咒骂一念老和尚,他不公,不自私,不配当住持。”
他的手在发颤,他低下头劝她,“这样的火,烧不死我。”
“梵音真言锁触发,梵音寺必然有所反应,他们会来找我。”
“找到你,然后呢?”
“把你带回去,判你的罪?”
她伸手抚过他轮廓分明的脸颊,“你没有罪,没人能定你的罪。”
他听到她压抑的咳,四周热浪滚滚,料想火势已经很大了,他想让她离开。
然而他动弹不得。
他想要挣断锁链,然而越是挣扎,锁链越紧。
他心中的怒意在一寸寸暴涨,他刚刚杀了太多人,恨意被彻底激发,因为她的话缓和下来,却又被这恼人的锁链所制,因为这些锁链,他连触碰她一下都做不到。
他愤怒狂涌,困住他的力量越大,他生出的对抗之力越强。
他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显出了白色鳞片,他唇角的血迹更刺眼了,蒙眼的黑布掉在了地上——
轰然一响,地动山摇。
他化为了原形,巨蛇瞬间顶破了山壁,蛇尾一扫,山洞崩毁。
随着他身形暴涨,那些锁链也在变大变粗,它们是牢不可破的枷锁,紧紧缠在了蛇身上。
白蛇暴怒!
他被原始的杀意和愤怒所控制,他要毁灭锁链,毁灭这一切!
整座山开始剧烈摇晃,山体开始崩裂。
天际降下滚滚浓云,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夜阑河两岸山崩地裂,河水卷起数丈之高,以白蛇为中心,周围所有的山依次崩塌,大树连根拔起,大地撕裂开巨大的裂口,倾斜的山壁带去数不尽的尘泥,滚滚落入夜阑河中。
目之所及所有的一切都在崩毁。
沈云烟让这巨大的变故惊呆了,不过是转眼间,一座巍峨高山在她面前倒塌,她站在滚滚烟尘里,因为手握蛇鳞而毫发无伤。
她仰望愤怒的巨蛇,它已经失控了,它在毁灭它目之所及的一切。
她不知道,谢孤峤还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这是毁天灭地、势不可挡的力量。
白日变黑、山崩地裂、河水断流,如果继续下去,整个世界会不会因之毁灭?
她得阻止他。
可是该怎么做?于他,自己现在宛如一粒尘埃。
蛇鳞……
她还有蛇鳞。
她握着那片金色蛇鳞,“停下来,好吗?”
“我会帮你解开锁链,放你自由。”
狂风卷过,崩裂之势不止。
天在压低,地在下沉。
天地沦陷,末日降临。
她心中涌起一阵绝望,根本阻止不了他。
她站在毁灭的正中心,惶然绝望之后,内心竟然归于平静,“死在天地劫中,也好,这样也算是同归于尽吧?”
“谢孤峤,我爱你。”
恐怖的灭天之威停止了,白蛇倒了下来,砸在山体的遗骸上,砸出一道巨坑。
沈云烟轻轻拂过他的蛇鳞,巨大的蛇躯发出一阵轻颤。
一道金光笼罩他身上,他又变成了人身。
佛光锁链依然缠在他身上。
她目露惊骇,所谓的梵音真言锁究竟是何等强悍的存在,这样的威势之下,也完全没有断裂的迹象。
她凑近看他的情况,他的伤口经过这一番折腾撕裂得更厉害了,不断有血迹渗出,手上、颈间都被勒出了深红的勒痕,他紧闭着眼睛,人已晕了过去。
沈云烟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环顾满目疮痍的大地,思考他们该何去何从。
这时,天边两道金光亮起,一左一右落在了她身边。
“阿弥陀佛。”
“施主。”
沈云烟抬起头,左边站着慈心,右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和尚,他眉头深锁,长相严肃。
慈心看到她,又看了一眼谢孤峤,无言叹了口气。
陌生和尚道:“寂渊触犯戒律,我们要带他走。”
“这是我师弟,明律长老。”
“他不叫寂渊,他叫谢孤峤。”她说,“他跟你们梵音寺早就没有关系了。”
“梵音真言锁一日在他身上,他就一日跟梵音寺断不了关系。”
“你们和尚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他不出家,你们还要强迫他出家?!”
明律面色不改,“既已受戒,就算我寺中人。”
“呵,受戒。”沈云烟怒极反笑,“你们这些满口戒律的和尚,大妖进攻镇妖塔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闯进妖界救我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他被人所污蔑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帮他说话?他被逼杀人的时候,你们就来了……你们来的真是时候!”
明律道:“梵音寺镇守玉京城,我等不得随意离寺,这也是戒律——”
“呸!”
明律:……
堂堂梵音寺三大长老,还是头一次让人当面唾弃。
沈云烟抱着谢孤峤,警惕的看着他们两,“你们谁也别想带走他,除非我死。”
明律道:“施主休得胡搅蛮缠,别逼我等动手。”
“我是陆玄清的女儿,我代表玄清观,你动手试试看,佛道就在今日决裂!”
明律看了一眼师兄。
他心想,这位施主未免也太难缠了,他没法子了,得指望师兄。
慈心上前一步,迎来沈云烟一记冷眼。
因为这个狗屁锁链,她现在对梵音寺上下通通没有好感。
慈心道:“沈姑娘,难道你忍心见他一直这样被锁着?”
“你们带他走,就会放开他?”
“这个住持说了算。”
那就是不了。
她心知肚明,“我会想办法把这东西弄开,用不着你们操心。”
慈心一时也无计可施,难道要请住持出马?他想到方才梵钟大作时住持的表情,又不禁摇了摇头。
明律是他师弟,他同样把寂渊当成师弟看待,师弟怎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
他视线投在谢孤峤身上,见他满身是伤,听沈云烟说他还强闯了妖界,这伤势可不轻啊……他目光一动,“他是不是中了妖蜂之毒?”
沈云烟看他。
“我观他双目毒素沉积,想来中毒已有数日,他已目不能视了吧?”
她缓缓点了点头。
慈心又上前一步,她有些警惕,慈心以眼神表示,他只是想帮师弟看看伤而已。
沈云烟这才没有阻止,慈心蹲下身翻开他眼皮,看到金眸中点点蜂毒,不禁长叹一声,“不妙、不妙啊。”
“怎么?”
“蜂刺入体,溶于妖脉,七日之内,双眼将彻底坏死,无药可救。”
七日……
“什么时候能取蜂刺?”
“七日之后我会想办法。”
她握紧了拳,谢孤峤骗她!
他不想她去冒险,宁愿不要这双眼睛了……
她鼻头涌起一阵涩意。
“你能救?”
“住持才能救。”
“那你让他来。”
“住持不得随意离寺——”
“你们就是想带他走!”
慈心道:“沈姑娘,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所说句句属实,并无一句骗你啊,他这一身伤拖不得,眼睛更得治,除了梵音寺,没有地方能治好他。”
一时间,她心里转过许多念头,两位大师静静看着她。
她抬头,“你们会让他给那些人赔命吗?”
“施主,出家人,不杀生。”
“所以会怎么处置他……”不待他们回答,她自己先说了,“住持说了算,对吗?”
她看向慈心,“我要你们保证,一定会治好他。”
慈心道:“他是我师弟,我们怎么会放着他不管?住持对他更是——”眼看着沈云烟变了脸色,慈心道,“姑娘,你对住持多有误解。”
沈云烟不想再和他多辩了。
她扶起谢孤峤,交到了慈心手中。
动作间,他的手擦过了她的掌心,留下微凉的触感。
她的心空落落,撕扯着发痛。
她说:“告诉一念,不久后我会拜访梵音寺。”
“我会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