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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梵音真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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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烟本来就混沌的脑子产生了更多的混沌,谢孤峤冷漠的眼神,决然的话语几乎撕碎她的心。
她的眸子更红了,红得几欲滴血。
抬头狠狠咬上他的唇,口中立刻尝到了血腥味,是他的血。
他的血是冷而甜的。
她爱上了这种味道,吮吻着他的唇,攫取更多甜味。
直到品尝不到那阵甜味,她才舍得放开。
满意的看着他唇上撕裂的伤口,又埋头在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鲜血瞬间涌出。
“云烟……”
他发出似痛似喘的模糊声音。
这更刺激了她,抱得他更紧了。
她像是山鬼,像是野兽,在喝他的血,攫取他的气息。
谢孤峤有一种自己会被她彻底吞噬的错觉。
不行。
他想要推开她,锁链察觉到他的反抗,登时收紧。
他咬牙,“你走,再不走就……”
咚——
咚——
咚——
梵音寺的钟声响了。
梵钟三响,塔中空间发生了奇异变化。
空中仿佛荡开了肉眼可见的波纹,梵咒钻入耳中,带来一阵难言的烦躁,她捂住耳朵,却无法抵住阵阵念经声。
她头痛欲裂,从他身上滚落到地上,这阵头痛太过剧烈,她整个人无助的蜷缩起来。
“云烟!”
咚——
随着最后一声回声嗡鸣停止,她彻底晕了过去。
一念的声音在塔内响起,他的声音是自上而下传来的,墙壁上回荡阵阵回音,就像是佛像在说话,“无量劫开始了。”
谢孤峤冷了脸色,“为什么要让她进来?”
“她心意坚决,我无法阻止她。”
“刚才我已经说动了她——”
“你真的说动了她吗?”
谢孤峤陷入沉默。
他已经说出了自己最不齿的谎言,最伤人心的话,只想她赶紧离开这里。
因为梵钟一响,无量劫起,她就无法离开了。
可她不仅不走,还缠得他更紧了。
若是说出实话,她肯定不会走,她就是抱着渡劫的心来的……
他有多少自信,在沈云烟面前也使不出来,拿她毫无办法。
“现在带她走。”
“无量劫已经开始,只有度过此劫,她才能醒过来。”
如果度不过,她会死在劫数中。
而谢孤峤,离她咫尺之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手紧握成拳,挣得锁链哗啦作响,“三日,我只等三日。如果三日后她不醒,我会不顾后果,自爆妖丹。”
回应他的,是一念沉沉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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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你真要去妖界?”
“佛经预言已现,我要阻止灭世灾祸。”
沈云烟在剧烈的头痛中睁开眼睛,她的视野变得十分奇怪,她仿佛站得很高,低头一看,她细细的爪子抓在一截枯瘦的树枝上,树下有一老一少两人正在说话。
她的爪子?
她一惊,下意识想伸手,然而伸出却是短小的翅膀,翅膀无助在空中扑腾两下,顿时失去平衡,一头扎在了地上。
撞得她头晕眼花,啾啾出声。
树上突然掉下一只鸟,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年轻的僧人把鸟儿捡起来,这是一只圆滚滚的梅花雀,有着灰色的背毛,尾巴的翅膀末端是深黑色的,腹部两侧有一抹晚霞般的橘红,肚子是雪白的,嫩黄的小爪子挠着他的掌心,痒痒的,触感轻柔。
这似乎是一只度过幼年期,刚刚长大的雀鸟。
年轻僧人检查了一下它的翅膀,见它没摔伤,又把它放回枝头。
沈云烟:?!
她不会飞啊!
她根本站不稳,又扑通一声,这次掉在了僧人背着的经筪上。
老和尚掀眸看了她一眼:“它既然和你有缘,就带着它吧。”
“是,师父。”
“找到了那灭世之物,你有何打算?”
少年僧人声音坚定,“能渡当渡之,若不能渡,便灭之。”
“你打算阻止灭世。”
“佛经有云,众生该去往彼岸,享清静涅槃。灭世,是众生断灭,有违经意,吾当阻止。”
老和尚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说,“你去吧。”
一念冲他行礼,转身离开。
沈云烟坐在他经筪上,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里哪里,她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自己离开玄清观,闯进梵音寺,她进了无量塔,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见到了谢孤峤,然后呢……
然后谢孤峤像变了个人一样,说什么都是骗她的,她有点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但还记得他的话,说什么她是灭世之人?
灭世。
她想起刚才两人的对话,年轻的僧人叫一念,他们说起灭世……
她莫非进入了某个幻境?
就像是坐忘境一样,她在这个幻境看到了一念的过去。
她倒要看看,所谓的灭世之物是什么。
一念走出梵音寺,一路上僧人都恭敬的叫他佛子,离寺之后,他们向着夜阑河前进。
一路上他靠双脚徒步而行,饿了就化缘,渴了就饮溪水,像是游方的僧人一样。沈云烟也渐渐习惯了她的新身份——一只梅花雀。
她能扑腾着翅膀飞起来了,有时四处飞飞看看,累了就歇在一念的经筪上,反正他走得很稳,从来不会把她晃下来。
到了晚上,她就自己啄开经筪,躺在一堆经卷里睡觉。
白天饿了就在枝头找果子吃,有时还会去啄一念碗里的饭,他从不阻止,他眼中众生如一,一路行来,对鸟对人态度都是一样。
她在溪边见过一念的相貌,他看起来太年轻了,她猜测他这时候可能只有十七八岁,相貌相当俊朗,眉心有一点红痣。
他在外化缘,遇到不知多少姑娘对他偷偷红了脸,奈何他无心,从不多看一眼,姑娘们也只能暗暗叹息。
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约莫一个多月后,他们终于到了夜阑河边。
他背着经筪,拄着锡杖,头一次跟沈云烟说话,“我要去妖界,你要也跟去吗?”
沈云烟点头:她要亲眼看看灭世之物是什么模样!
一念将她放回经筪上,随手从岸边摘了一苇宽大的叶子,叶入河而不沉,随即他眉心红砂发出一阵佛光,踏在了叶子上。
这片飘飘忽忽的叶子把他们载过了夜阑河岸。
过了河,妖氛浓重,一路上他们碰上了很多小妖,可没有一只妖能伤到他,妖物们更像是看稀奇一样,看着这个开天辟地以来头一个能度过夜阑河的人。
一念目标明确,并未在夜阑城停留,而是深入妖界,来到了沈云烟眺望过的那个深坑边。
四野空旷,坑边除了一棵枝丫枯朽的古树,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妖,没有风声。
深黑色巨坑仿佛能吞噬周围的光芒,往坑里望去,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像是从用了很多年的大铁锅锅底刮下来的。
王三说这是灭世劫灰,落在沈云烟眼中勉强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她飞上和尚肩头,四下眺望着,灭世之物在哪呢?
“人族,为何来此?”
忽然响起的枯哑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那棵古树在说话。
一念冲古树行了一礼,“我来寻找灭世之物。”
古树发出一阵枯笑,“我在这里生长了将近一千年,连个会喘气的东西都没见过,哪有什么灭世之物?”
“要是真有灭世之物可好了,我早就想死了,可是死不掉。”
“天地是我囚笼,我欲脱出天地——”
“你死了不就是那坑里的一抔灰么?怎么脱出天地?”
“谁?谁在说话?”
沈云烟没想到古树能听到自己的心声,顿时不敢再乱想。
古树活得太久了,有点神神叨叨的,“生于此间,死在此间,无法超脱,无奈啊……”
一念的注意力都在劫灰坑里,他凝神看了一阵,放下锡杖,取下背囊,走进了坑中。
“少年人,进去会死的——”
步步走进劫灰坑,一念眉心的朱砂发出熠熠红光。沈云烟站在他肩膀上,爪子深深勾了进去,这要是一头栽下去,树还没死,她先化成灰了。
一念伸手拨开劫灰,他的动作极慢,每一次动作,他眉心的光芒就暗淡一些,他的身躯更加紧绷,仿佛承担着极大的压力。
小鸟紧张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坑底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角白色。
小鸟睁圆了眼睛。
拨开厚重的灰尘,它露出了全貌,那是一颗蛋。
这颗蛋通体雪白,透着一点玉色,呈椭圆形,正好跟他手掌一样大小。
“嚯,这坑里居然有颗蛋!”
古树发出看稀奇的声音。
一念走回坑边,沈云烟注意到他眉心的红痣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
他将那颗蛋放进了经筪中,小鸟很想抗议,那是她的窝呀!
一念背起经筪,拿起锡杖,缓步走出了妖界。
渡过夜阑河之后,他身上的佛光、红痣都消失了,他变成了一个普通僧人。
小鸟则多了一个相伴入眠的床.伴——一颗疑似会灭世的蛋。
他们回去花了两个月,不知为何,她感觉一念不想回去,所以他走得很慢,到了梵音寺门口,他破天荒又对小鸟说了一句话,“当上住持,就一辈子不能离开梵音寺了。”
沈云烟听明白了,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远门。
以后他只能待在这寺里,最多偶尔去给给皇帝讲讲经。
但她绝不会可怜他。
一念将那颗蛋安置在了藏经阁的经堂里,这地方沈云烟来过,她成为天女的那时候,谢孤峤曾在这里给她讲经。
她在这里对他怦然动心。
如今这间经堂似乎是一念独占的,并没有别人来过,回来之后,他从早到晚只做一件事——给这颗蛋讲经。
沈云烟觉得他疯了。
暮鼓晨钟,一日又一日。
她在幻境里长不大,也不会死,而且她发现自己还不能离开一念太远,飞太远就会碰到无形的墙壁。
她只能日复一日的钟声和经文,到后来,她觉得是自己疯了。
如果不是她疯了,怎么会有一个和尚对着一颗蛋讲了二十年的佛经?
她数了每一轮日升月落,整整二十年,寒暑不辍。
她看着少年僧人轮廓渐渐变深,眼神渐渐变沉,岁月予他沉淀,予他安宁。老和尚死了,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穿上了住持才能穿的袈裟,眉眼间显出一种岁月磨洗的智慧。
二十年,这颗蛋也没有动静。
只是在妖界沾染的妖气淡化了,浓厚的佛气包裹着它,它变成了一颗没有妖气的妖蛋。
沈云烟趁着一念不在的时候偷偷啄过这颗蛋,想要啄破蛋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下场就是她的喙疼了好几天。
日月浮光掠过,艳阳高照的某一天,一念读到《金刚经》的某一页,蛋壳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声响。
沈小鸟立刻飞扑起来。
一念注视着蛋壳破开的缝隙,一条白色的小蛇从蛋壳里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