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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梵音真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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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降下,沈云烟走回拥雪苑,有人提着一盏灯在门口等着她。
“雪庭。”
陆雪庭说:“累了一日了,早些休息吧。”
沈云烟看着他,“雪庭,我准备明日启程,去梵音寺。”
灯笼晃了一下。
“我知道妖皇约定了百日之期,我会尽快赶回来。”
他立在寒风中,温柔笑了,“我还应付得来,你不必有后顾之忧,想去就去吧。”
“雪庭……”
“不止是玄清观,天下修士都汇聚在夜阑河,要是这样也对付不了妖皇,那便是人族的劫数,凭我一己之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想了想,“人多不一定是好事,要小心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混入。”
“好。”
“其实我觉得……两界合并,并不一定是坏事,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被动防守,这一次却有了进攻妖界的机会。”她顿了一下又说,“这些事还是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平安。”
“好。”
良久沉默,她又说,“雪庭,对不起。”
寒凉夜风中,他们共着一盏烛光。
雨丝如线,灯火轻摇。
陆雪庭说:“记得回来。”
五日后,沈云烟回到玉京。
秋去冬来,寒风萧索,路上的行人都穿上了夹袄,她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穿过梵音寺,上了无量山,直闯离相门。
两个面目冷硬的武僧守在门口,执棍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要见一念。”
“住持不见客。”
“闲杂人等速去,不可踏进此门。”
沈云烟面不改色,扬声道:“一念老和尚,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这里闹事,闹到你见我为止。”
“住口——”
“让她进来。”
苍老的声音响彻无量山,武僧有些不甘愿的让开了路,狠狠瞪了她一眼。
沈云烟目不斜视踏进了寺门。
一念就在塔林尽头的无量塔下等着她。
那颗辉煌的宝珠光芒似乎更亮了,熠熠光芒照得宝塔庄严,使人不敢逼视。
上一次见面时,她尚能保持着对高僧的尊敬,如今再相见,她的厌恶之情不加掩饰。
对他既无称谓,也不见礼,只说,“我要见他。”
一念叹息,“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
“他既然犯戒,就要静思前愆,潜心悔过,不能见任何人。”
“是你逼他的。”
“施主何出此言?”
“因为你想光明正大的困住他。”
“你等了很久,终于等来这个机会,你什么都不做,等着他犯戒。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锁他一辈子,我说得对吗?”她冷声道,“从他离寺的第一天,你就断定了他有一天要‘为祸世间’,你所做的准备,都是为了今天。”
一念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摇了摇头,“前缘因果,俱有定数,并非我能改变。”
“你去妖界,是为了他吧?”
一念默然不语。
“为什么要把他带出妖界?”
“你究竟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
她问了许多问题,一念只是沉默。
她冷笑一声,“既然大师不为我解惑,我就把这些事都宣扬出去,妖皇说他是妖族内应,要我说,大师才是妖族的内应,几十年前处心积虑从妖界带回一只妖,就是为了两合并界这一天,好彻底吞并人界!”
“我不仅自己去说,我还会请太子说,请玄清观道子说,不知道他们的话比起妖说的话分量重多少?流言传出去,梵音寺还能安宁吗?天下还能安宁吗?”
一念沉沉叹了口气,“施主想如何?”
“我要见他。”
“他就在无量塔内,此塔门由塔顶宝珠控制,你进去之后,塔门闭合,无量万劫后才会再开。”
他睁开眼睛,目中仅剩沧桑,“你确定要进去吗?”
沈云烟目光灼灼看着塔门,“我曾经说过,为了心中所爱,历万劫而无悔。”
似乎回应她的话,宝珠光华灼灼。
塔门应声而开。
沈云烟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妖皇将为祸人间,大师真的要坐视不理吗?”
“一旦成为梵音寺住持,终生不得离寺一步。”他望着那颗宝珠,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已让慈心和明律去夜阑河岸相助。”
沈云烟踏入了门中。
她身后,沉重塔门应声而闭。
扬灰在她面前缓缓沉寂,塔中寂静得可怕。
从外面来看,塔有十三层之高,里面竟然是完全相通的,上窄下宽,塔顶的金光自最顶层投下,照亮刻着佛像的墙壁。
整整十三层刻满了佛像,这些佛像每一尊姿态都不相同,金光为它们镀上了一层庄严的神韵,他们垂目而视,看着身处塔底的她。
无尽的佛像,渺小的个人。
任何人站在这里,都会产生一种反思人生,拷问心灵的感触。
沈云烟则不,她的目光只注视着前方那道人影。
走下通往第一层的台阶,两旁烛台长燃,檀香气味无孔不入,前方是一道十字交错的通路,正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塔顶金光正好投射在平台上。
无数道金色锁链自半空中垂下,它们既像是锁链,又像是一个个梵文字符组合在一起拼成锁链的形状。
字符在空中缓缓转动,道道佛光照的纤尘毕现。
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坐在平台中央的人静止不动。
那些锁链锁住了他的四肢,缠绕住他的腰身和胸口,更多的自身前身后两旁穿过,完全限制了他的行动。
他跏趺而坐,墨色长发披散在肩头,头低低垂着。
沈云烟走向他,每走一步,心竟然有一种异样的平静。
他们之间只余半步距离,她跪坐下来,和他平视,一袭红衣如莲花开合。
“谢孤峤。”
空旷高塔内,说一句话竟有三道回音。
他好像睡着了。
她抬起身将他的长发整理好,全都归于一侧,然后抬起了他的脸。
他紧闭着眼睛,眉心有一道金色梵印流转,和手上缠绕的梵印是一样的,这道锁可能不止是锁住了身体,甚至连他的神魂也困住,哪怕变成原形也摆脱不了。
她靠上去,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谢孤峤,你再不醒,我就要亲你了。”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他睁开了眼睛。
灿金色眼眸映照星河,黑色竖瞳锁定了她。
他声音沙哑,带着些许无奈,“你不该来。”
她伸手拂过他的眉眼,这双眼睛终于恢复了神采,美得有些惊心动魄……随着她的动作,那双眼睛渐渐褪去金色,又变成了那双熟悉的冷寂黑眸。
她低头往下看,不知谁给他换了一身簇新的黑色僧衣,拨开领口,见锁骨往下那道深刻的龙爪抓痕已经结痂,看起来就要好了。
她松了口气,这些和尚总算是没有泯灭良心,起码帮他把伤治好了。
松开手,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看我干什么?”
“我现在动不了。”
她领悟,“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我只是看看你伤口好了没。”
谢孤峤:……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低俗吗?”
她伸手摸过他脸颊的每一寸,他们分开也不过七个日夜,她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再看到他,触摸到他,由衷生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的手指动了动,想贴近她,却是不能。
“云烟,离开这里。”
“我好不容易才进来的。”
“让老和尚带你出去。”
“然后呢?守着日子等你出来,等成望夫石?”
他垂下眉眼,“忘了我。”
一句话气笑了沈云烟,“谢孤峤,你的傲气呢?被这破锁链一锁,你睥睨天下的气势都没了吗?你说天下谁也杀不了你,谁又能困住你?”
他黑眸沉沉,流淌过复杂情绪。
“我接近你是别有所图,其实我从未动过心,你走吧。”
沈云烟心中燃起簌簌的小火苗,她不顾一切赶来,她千辛万苦来见他,而他竟然跟她说这些屁话?
自从离开妖界,她的心绪始终难平,几经波折起伏,这种时候她本不应该离开玄清观,可她还是来找他了。
他就这么回报她?
谢孤峤,竟然退缩了。
她心中那股火苗越烧越旺,眸中又泛起了红。
煌煌佛光刺得眼睛发痛,她的心神开始恍惚,迷乱和癫狂渐渐占据了她的意识。
她欺身吻他。
吻过他眉心梵印,吻过他凉薄的唇。
她靠在他耳边轻轻吐气,轻笑出声,“你说说看,你是怎样别有所图?”
她腰肢轻软,直接躺倒在他怀里,仗着他动不了,肆意抚摸他的身体,从结实的胸肌摸到劲痩的腰线,再往下——
“云烟。”
“你说呀。”
她语调缠绵至极,仿佛情人间的低语。
他眉心渐渐紧了,额头渗出薄汗。
她的手还在四处点火,玉笋般的手指擦过皮肤带来一阵难言的颤栗。
谢孤峤对她心怀爱意,哪里经得起她这样的挑逗?
他徒劳挣扎,锁链发出一阵细碎轻响,昭示着他此刻无计可施、任人宰割的处境。
她抱着他的腰,攀在他身上,用嘴唇描摹流畅的下颌线,吻过他的喉结,她似乎迷上了这里,张开贝齿,轻轻啃咬。
他不禁一声闷哼。
“谢孤峤,你哑巴了?”
“我跟踪你去青岩城……”
她骤然停下动作,迷乱眼眸中映出他痛苦忍耐的神情。
“我暗中观察你,出手帮你,都是听从老和尚的安排。”
“后来的种种,也都是。”
她问,“为什么?”
“因为——”他垂下眼眸,那双眼是冷寂的,“佛经《空无》共有三卷,除了梵音真言,还有大乘预言,佛经预言你是灭世之人。”
她神色凝重起来。
“我一路保护你,就是为了稳定你的心境,不让你有灭世之念。”
“你喜欢上我,我回应你,也是为了稳住你。”
“我对你,从未动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