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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1 经纬未断处（父母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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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澈从未想过，他那永远穿着挺括西装、指尖翻动财务报表时如同拨打算珠般精准的父亲凌振华，曾是个怀抱三弦、指尖生茧的评弹艺人。
时光倒溯二十五年。
深秋的平江路，青石板沁着夜露的凉意。
水巷深处，“引凤书场”的灯笼晕开一团暖黄的光。
门帘掀动，丝弦叮咚如碎玉落盘，随即，一把清越的男声穿透水汽氤氲的夜色：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不是张继原诗，是《莺莺操琴》里崔莺莺的唱段，吴侬软语，百转千回。
书场不大，挤满了老茶客。
台上一盏孤灯，映着年轻凌振华清瘦的身影。他抱着三弦，指尖在丝弦上跳跃、揉捻，铮铮然如珠玉倾泻。眉眼间尚未被商海风霜侵蚀，唯有投入曲中时的专注，如同捧着稀世珍宝。
唱到情浓处，他微阖着眼，脖颈拉出流畅的弧线，喉结随着唱腔微微滚动，那专注的神情，竟与多年后他的儿子凌澈解一道物理难题时如出一辙。
角落里，坐着刚从美院放假归来的林婉清。
她没像其他听众那样闭眼晃脑，而是膝上摊开一本厚厚的速写簿，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昏黄灯光下，她的侧脸沉静，目光却锐利如针，捕捉着台上艺人衣袖拂动时带起的线条，水袖翻飞间蕴含的韵律，还有那抚琴手指的力度与角度。
她不是在听曲，是在“看”曲——看那声音如何在艺人的肢体动作里具象成流动的纹样。
散场后，人潮退去。凌振华收拾着三弦，额角沁着细汗。一抬头，便看见那个安静坐在角落、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绝的姑娘还没走。
她走上前，摊开速写簿。
“先生，”她的声音清泠，带着一丝书卷气的腼腆，“您水袖翻卷时，肩臂的弧度，还有指尖的捻动……”她指着画纸上几道流畅飞舞的线条，“像不像云水纹里‘云’的起势？还有这个‘愁’字拖腔时的微颤，”她又指向另一处细腻的笔触，“像不像缠枝莲藤蔓末端那一点欲放未放的卷曲？”
凌振华怔住了。
他唱了十几年评弹，听客赞他嗓子好、韵味足，却从未有人，用纹样的眼睛，将他的唱腔与身段拆解得如此……别致，又如此精准地击中了他对这门艺术最隐秘的感知。
他看着速写簿上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线条，又看看眼前姑娘清澈而专注的眼眸，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弦音未绝。
“小姐好眼力。”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带着评弹艺人特有的爽利，“在下凌振华。敢问小姐芳名？是学画的？”
“林婉清。学设计的，主攻丝绸纹样。”她报上名字，脸颊微红，像染了书场灯笼的暖光。
水巷的风带着初冬的寒意，两人站在书场门口，聊起评弹的腔韵，聊起丝绸纹样的寓意，聊起“云水纹”的舒卷如何暗合唱腔的抑扬，“缠枝莲”的连绵又怎样呼应情感的百转千回。
丝弦与纹样，声音与线条，竟在深秋的夜色里，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那晚送她回家的石板路，似乎比平时短了许多。
此后，引凤书场角落的座位，成了林婉清的固定席位。
凌振华的每一场书，她都来，速写簿上渐渐堆满了他的身影：弹拨时绷紧的小臂线条，凝神时低垂的眼睫弧度，悲愤处紧蹙的眉峰，还有唱到“长亭送别”时，那微微颤抖的、握着三弦的修长手指……她的炭笔，捕捉着他艺术生命最鲜活、最饱满的瞬间。
凌振华的目光，也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安静的角落。
她的存在，像给那方小小的舞台注入了一股沉静的泉流。
有时，他会特意在某个唱段里，加入一点微妙的、不易察觉的变调或身法，只为看她笔下是否也能随之生出新的、灵动的纹路。
而她总能捕捉到，偶尔抬起头，与他目光相接时，彼此眼中便有了然的笑意。
情愫，在丝弦的震颤与炭笔的沙沙声中悄然滋长，如同丝绸上悄然蔓延的缠枝纹路，无声无息，却已根深蒂固。
然而，现实如同冰冷的河水。凌家是苏城颇有名望的丝绸商贾，祖传的织锦坊虽已显颓势，但“凌家少爷”跑去学说书，终究是门楣难堪的“下九流”。凌振华的父亲，那位将家族产业视为生命的老人，震怒不已。
“断了你那弦子！立刻给我滚回织锦坊学看账本！” 老宅厅堂，紫檀木的条案被拍得震天响，青花盖碗里的茶汤泼洒出来，洇湿了光亮的桌面，如同泼在凌振华心上的一盆冰水。
“爹，评弹是艺术！不是下贱营生！” 凌振华梗着脖子，年轻的脸庞涨得通红，怀抱着他的三弦，像抱着不容玷污的圣物。
“艺术？” 老人冷笑，指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观前街，“能当饭吃？能养活祖宗基业？能撑起凌家门面？你看看婉清那姑娘，林家书香门第，你拿什么配人家？靠你台上那几声哼哼唧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