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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2 经纬未断处(父母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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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清”二字,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精准地刺中了凌振华最深的软肋。他想起林婉清捧着速写簿时专注而清雅的模样,想起她谈起丝绸纹样源流时眼中闪烁的光彩。
是啊,他拿什么给她安稳?
拿什么匹配她的才华与门第?
难道让她跟着一个前途未卜的“说书先生”,受人指点,清贫度日?
那晚,他没有去书场。
独自抱着三弦,坐在护城河边冰冷的石阶上。河水黑沉,倒映着岸上昏黄的灯火,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丝弦冰冷地贴着指尖,曾经流淌出的天籁,此刻却沉重得如同枷锁。
父亲的话,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窒息感一阵阵袭来。他想起林婉清画他时那专注而信任的眼神,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弯下腰去。
一连数日,引凤书场的台子上,空着那个怀抱三弦的身影。
老茶客们议论纷纷。
林婉清坐在她固定的角落,面前的速写簿空白一片。炭笔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她的目光望着空荡荡的舞台,沉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安。
终于,在一个细雨霏霏的黄昏,她在凌家织锦坊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外,堵住了正要出门的凌振华。
他穿着一身簇新却显得无比拘谨的深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怀里抱着的不是三弦,而是一摞厚厚的账册。
短短几日,他眉宇间那股飞扬的神采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套上枷锁的沉重与疲惫。看到她,他明显一震,脚步顿住,眼神复杂地闪躲。
“振华。”林婉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细密的雨丝。她没有打伞,细密的雨珠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婉清……”凌振华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我……我要去对账了。”
“账本重要,”她上前一步,仰起脸,目光清亮地直视着他躲闪的眼睛,“还是你的弦重要?”
凌振华抱着账本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垂下眼睑,不敢看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我……我得顾着家里。” 声音低哑,几乎被雨声淹没。
“顾着家里,就要割掉自己的翅膀?” 林婉清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锐利的痛惜,“凌振华,你看清楚!” 她猛地从随身的画夹里抽出厚厚一叠速写,塞到他怀里。雨水迅速打湿了纸页的边缘。
凌振华下意识地低头。那一张张熟悉的炭笔素描——舞台上全情投入的他,指尖在弦上跳跃的他,眉峰紧锁的他,眼底含悲的他……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每一道笔触都饱蘸着作画者深沉的理解与……爱慕。
这些画,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那个被他自己几乎要亲手扼杀的、鲜活的灵魂。
“你看看这些画!”林婉清的声音在雨中微微发颤,“这里面的凌振华,才是真正的你!那个让丝弦说话、让身段成画、让唱腔里有云水流动、有缠枝蔓延的你!不是这身僵硬的中山装,不是这堆冰冷的数字!你告诉我,你甘心吗?甘心让这团火,就这么……熄了?”
雨丝冰冷,怀中被打湿的画像却滚烫,灼烧着凌振华的胸膛。
他抬起头,看着雨中的林婉清。她的眼神坚定而炽热,像暗夜里的星辰,穿透了他心中的迷茫与怯懦。
父亲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但眼前这个姑娘,用她的画笔和话语,为他筑起了一道抵挡寒流的墙。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翻涌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头。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怀中的账册“哗啦”一声散落在地,溅起冰冷的水花。
他猛地张开双臂,在细密的雨幕中,将那个为他点燃星火的姑娘,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冰冷的雨水混合着他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
“不甘心……”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却无比清晰,“婉清……我不甘心!”
林婉清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伸出手,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安抚一个迷途归来的孩子。
“那就别让它熄。”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胸膛,沉稳而有力,“我们一起,给它找个地方,让它……换种方式亮着。”
那场秋雨中的拥抱,是他们共同抵御世俗寒流的盟誓。
凌振华终究没有完全回到书场。他回到了织锦坊,一头扎进堆积如山、散发着陈旧气息的账本和积压的库存中。但他不再是一个被强行按在算盘前的囚徒。
夜深人静时,织锦坊那间堆满陈年丝绸的库房里,总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林婉清就在灯下。
她摊开一卷卷蒙尘的旧缎,指腹抚过那些黯淡却依旧能辨出昔日华彩的纹样——繁复的龙凤呈祥、呆板的福禄寿喜、程式化的花鸟鱼虫……它们曾经是凌家织锦坊的骄傲,如今却成了无人问津的负担。
“太老了,太僵了。”凌振华看着这些祖辈的辉煌遗迹,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仿佛在寻找失落的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