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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番外4 经纬未断处(父母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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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未给凌澈设定必须继承家业的道路。
父亲凌振华常说:“我和你妈的路,是自己蹚出来的。
你的路,得你自己去蹚,蹚得开心,蹚得问心无愧就行。” 母亲林婉清则更细致地守护着儿子敏感的天性。当凌澈表现出对逻辑和数字异乎寻常的兴趣,沉浸在复杂的拼图和积木世界里时,她没有像其他望子成龙的母亲那样急于将他推向琴棋书画,而是默默为他搜罗更精巧的模型、更有趣的科普读物。
她敏锐地察觉到儿子身上那种与父亲如出一辙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力,只是父亲投注于弦音,而儿子则投注于符号与结构。
然而,血脉里的烙印,总在不经意间显露。
凌澈十岁那年,凌振华难得清闲,一时兴起,拂去三弦上的浮尘,调了调弦,坐在院中的桂花树下,试着找回当年的感觉。手指生疏了,嗓子也倒了,弹唱得磕磕绊绊,不成曲调。
小凌澈原本在石桌旁埋头演算数学题,被这不成调的弦音惊扰,皱着眉抬起头。
凌振华有些尴尬地停下,自嘲地笑了笑:“老了,嗓子不行了,吵着澈澈做题了?”
凌澈却放下笔,走到父亲身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那把古朴的三弦,又看看父亲带着薄茧的手指。他伸出自己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琴弦。
“爸爸,”他忽然说,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澈,“你刚才弹的那个音……是不是这里低了?”他用小手指着琴颈上方一个位置,“《珍珠塔》里陈翠娥唱‘见姑’那段,是不是该这样?”他竟模仿着唱片里的腔调,哼出了一个短促却异常精准的音节!虽然稚嫩,但那音高、那韵味,竟拿捏得丝毫不差!
凌振华和林婉清都惊呆了。他们从未刻意教过儿子唱评弹!
凌振华激动得声音发颤:“澈澈……你……你再哼一次?”
凌澈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地又哼了一遍。
凌振华按着儿子指的位置,重新拨动琴弦。铮——!一声清越圆润的弦音流淌出来,正是那个失落了许久的、准确的音高!
那一刻,院中静默。
只有桂花细碎的香气在浮动。
凌振华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再看看手中重新焕发声响的三弦,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欣慰涌上心头。他放下三弦,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孩子柔软的发顶,久久无言。
林婉清的眼眶也湿润了。
她看着丈夫和儿子,看着那把重新找回部分灵魂的三弦,心中了然。有些东西,如同丝线的经纬,看似断了,实则早已深深织入生命的肌理,只待一个共鸣的瞬间,便能重新连接,发出回响。
他们对儿子的爱,从不在于将他塑造成某个特定的样子,而在于小心翼翼地守护他本真的模样,无论那模样是像父亲一样沉醉于韵律,还是像他此刻展现的,在逻辑的王国里闪闪发光。
凌澈一天天长大,学业上的天赋如同破土的春笋,节节拔高。
年级第一的光环如同无形的丝线,开始缠绕上来,渐渐收紧。
亲戚们的赞叹,老师们的期许,同学或羡慕或疏离的目光……他开始习惯性地绷紧自己,像父亲当年被迫穿上那身拘谨的中山装,将那个偶尔还会在数学符号里感受到韵律之美、在物理公式中窥见结构之妙的自己,更深地藏进冷静理智的壳里。
父母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
饭桌上,凌振华不再谈论生意经,而是讲起自己年轻时在书场闹过的笑话,讲起某次弹错了弦被老听客喝倒彩的糗事。
林婉清则会在凌澈熬夜刷题时,默默在他书桌一角放上一杯温热的牛奶,旁边压着一小片她新设计的纹样小稿——可能是一片将代数符号抽象变形后组成的“公式云”,也可能是将物理电路图艺术化处理成的“星河络”。
他们从不追问“这次考了多少分”、“排名第几”,只是在他取得好成绩时,像分享一件寻常喜事般笑着说:“我们澈澈真棒,想吃什么?爸爸下厨给你露一手他最拿手的松鼠鳜鱼!” 或是,“妈妈新得了一卷绝版的物理学家手札影印本,放在你书桌上了。” 那轻松的态度,如同在为他卸下光环带来的无形重担。
高考前夜,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凌澈房间的灯亮到深夜。林婉清轻轻推开房门,没有打扰伏案的儿子,只是将一条崭新的、靛青色的丝绸发带,轻轻系在了他书包的背带上。
发带末端,用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极其精致的“风骨莲”纹样,莲心处,点缀着一粒温润的珍珠。
那是她熬了几个晚上亲手做的。
风骨莲,是她当年为凌振华评弹风骨所创,蕴含着百折不挠的韧劲。
那粒珍珠,则象征着他们唯一的、珍贵的儿子,如同蚌病成珠,历经磨砺,终将绽放属于自己的光华。
凌澈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阳光刺眼。
他下意识地摸向书包带子,指尖触到那温润的丝绸和微凉的珍珠,一股暖流悄然注入疲惫的心田。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这条通往未来的路,他从来不是踽踽独行。
父母的爱,如同最柔韧的丝线,早已无声地织就在他的身后,托着他,也牵着他。
那丝线里,缠绕着评弹未尽的余韵,纹样不息的流转,和一份名为“凌澈”的、独一无二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