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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番外3 经纬未断处(父母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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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清拿起炭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勾画。她画的不再是评弹艺人的身段,而是将那些身段、那些唱腔里的气韵,拆解、变形、融入古老的纹样骨架。
“你看,”她指着纸上初具雏形的线条,“把崔莺莺水袖的翻飞,变成云纹的流动感,不是死板的祥云,是带着情绪的、有起承转合的‘云水韵’。”
她又勾勒几笔:“把《林冲夜奔》里那份沉郁顿挫的力道,化进缠枝莲的藤蔓里,枝干遒劲有力,转折处带点金石般的顿挫,莲瓣却依旧柔美舒展,这叫‘风骨莲’。”
凌振华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拿起一支笔,在一旁的旧账册空白处,写下一行行字,不是数字,而是评弹曲牌名和唱词片段,标注着气韵的流转、情感的浓淡。“《潇湘夜雨》的孤寂清冷,适合做书签、茶席的底纹,色调要冷冽,纹路要疏朗……” “《妆台报喜》的欢快俏皮,可以点缀在丝巾、手袋上,线条要灵动跳跃……”
丝弦的韵律,在炭笔的线条里找到了新的生命。
古老的纹样骨架,注入了评弹艺术的灵魂。他们将祖传织锦坊残存的织机清理出来,请回了几位早已退休、手艺却未曾生疏的老师傅。
凌振华不再是少爷,他挽起袖子,跟着老师傅学辨丝、学看花本,手上磨出了新茧。林婉清则日夜泡在染坊和织机旁,调试颜色,调整经纬,将纸上的“云水韵”、“风骨莲”一点点变成真实的、流淌着光泽的丝绸。
第一块带着“评弹魂”的丝绸小样诞生时,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
柔和的米白色底上,深青色的“云水韵”纹路如同凝固的唱腔,婉转流畅,带着呼吸般的韵律感。凌振华的手指抚过那温润的丝面,仿佛又触摸到了心爱的三弦琴弦。
他拿起那块小小的丝绸,走到屋外清冷的月光下,对着寒夜,哼唱了一段《莺莺操琴》的过门。没有伴奏,只有清冷的嗓音和丝绸在月光下流动的微光。林婉清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
这融合了古老技艺与崭新灵魂的丝绸,如同石缝里倔强开出的花,渐渐吸引了懂行人的目光。
不再是笨重的锦缎,而是轻盈的丝巾、别致的书衣、雅致的茶席、蕴含巧思的文具……凌家的“云水织”文创品牌,在苏城悄然崛起。
凌振华在商海中沉浮,身上渐渐沉淀了商人的沉稳与锐利,但每有重大决策或疲惫不堪时,他总会独自走进那间保留着旧织机的小工作间,摸一摸冰凉的机杼,或者,轻轻地拨弄一下墙上悬挂着的那把蒙尘的三弦。
那一声微弱的弦鸣,便是他回望初心、汲取力量的泉眼。
凌澈出生在一个栀子花开的季节。
产房外,凌振华紧张得如同当年初登书台,手心全是汗。
当护士抱着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生命出来时,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手足无措。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儿子,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襁褓中的婴儿忽然嘤咛一声,凌振华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他那许久未亮、带着一丝沙哑的嗓子,轻轻哼起了《莺莺操琴》里最柔美的一段开篇:
“丝纶阁下静文章,钟鼓楼中刻漏长……”
奇迹般地,那原本有些不安扭动的小婴儿,竟在这不成调的哼唱里安静下来,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声音的来源。
那一刻,凌振华的眼眶瞬间红了。
林婉清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带着满足的笑意,看着丈夫笨拙地抱着儿子哼唱。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断绝。
丈夫未能唱完的曲,未能实现的舞台梦,都化作了经纬间的丝线,织进了给儿子的第一份礼物里。
凌澈的童年,浸润在丝绸的柔光与评弹的余韵里。
他咿呀学语时,抓在手里的不是塑料玩具,而是一块印着简化“风骨莲”纹样的柔软丝帕。蹒跚学步时,撞倒的不是冰冷家具,而是堆满各色丝线小样的柔软坐垫。
父亲的书房里,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和旧纸张的气息,还有那台老式唱片机里流淌出的、沙沙作响的评弹唱片声。《珍珠塔》、《玉蜻蜓》、《白蛇传》……那些婉转的唱腔、跌宕的故事,成了他最早的摇篮曲和背景音。
他或许不懂词句,但那独特的韵律和情感,早已随着丝线般柔韧的声音,悄然编织进他幼小的感知。
母亲的设计台是他的另一个乐园。他喜欢看母亲白皙的手指握着纤细的画笔,在雪白的纸上流淌出曼妙的线条。
那些线条会变成蝴蝶、变成藤蔓、变成流淌的水波。他伸出小小的手指,想去触碰那些未干的墨迹,母亲便笑着握住他的小手,带他在纸的边缘,画上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圆圈。
“澈澈画的是什么呀?”林婉清温柔地问。
“太阳!”小凌澈奶声奶气地回答,黑亮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暖暖的!照在爸爸的琴弦上,亮亮的!” 他指着墙上那把蒙尘的三弦。
林婉清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她抱起儿子,亲了亲他柔软的脸颊。她将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巧妙地融入了一幅新的“云水纹”设计稿中,成为纹样里点睛的光点。
那块丝绸最终做成了一条小小的领巾,系在了凌澈上幼儿园的第一天。
小小的太阳图案贴着他细嫩的脖颈,仿佛带着父母双重的期许与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