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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潮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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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银质咖啡勺在骨瓷杯沿轻轻磕碰，发出一声极细微的清响，几乎被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吞没。
夏犹清垂着眼，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表面随着自己指尖难以察觉的颤动而漾开一圈微澜。她刻意让这颤动持续了几秒，才缓缓松开手指，将咖啡杯推过光可鉴人的黑檀木长桌桌面。
“你的咖啡，雨眠。”
声音是恰到好处的轻软，带着一丝晨起的、尚未完全清醒的沙哑，尾音微微下沉，如同被无形的重量拖曳。
这是她精心计算过的“病态”音调。
桌子的另一端，庄雨眠正对着平板电脑上一份复杂的全息财务报表投影。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晨袍，一丝不苟。闻言，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下颌，视线依旧粘稠在那些跳跃的数字上。
他的侧脸线条在清晨柔和的仿自然光下显得冷硬而完美，像一尊由最冷静的工匠雕琢出的塑像。
夏犹清的目光却落在他握着电子笔的右手上。那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此刻却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稳定得毫无生机。笔尖在虚拟界面上滑动，没有丝毫犹豫或停顿，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臂。
这就是她的丈夫。庄氏集团年轻而令人敬畏的掌舵者。也是她这场漫长而苦涩表演的唯一观众。
“谢谢。”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没有丝毫温度起伏，像播报天气的电子音。他放下笔，伸手去拿那杯咖啡。
动作流畅、精确，指尖距离杯柄刚好一厘米时稳稳捏住，拿起，凑到唇边啜饮一口。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连杯中液面都未曾惊起多余的涟漪。
完美得令人窒息。
夏犹清低下头，用小银勺缓慢地、无意义地搅动着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牛奶燕麦粥。浓稠的糊状物黏在勺壁上，又缓慢地滑落。她胃里一阵熟悉的沉坠感，并非伪装。
这种日复一日的、被完美程序包裹的窒息感，本身就是一种真实的病症。
“昨晚睡得还好吗？”
庄雨眠放下咖啡杯，目光终于转向她。那眼神像是精密扫描仪，在她脸上短暂停留，捕捉着预设中“抑郁症患者”应有的苍白、疲惫、眼底可能存在的青灰。他问得例行公事，如同每日晨会确认项目进度。
夏犹清抬起眼睫，迎上他的审视。她让自己的眼神短暂失焦了一瞬，如同蒙上一层薄雾，随即才勉强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光。“……还行。”她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点气音，“就是……做了很多梦，醒了就有点……说不出的空。”
她适时地停顿，唇边牵起一个极淡、极飘忽的笑，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老毛病了，你知道的。”
“梦境内容？”他追问，语气依旧平稳，但夏犹清捕捉到他瞳孔深处一丝极细微的、程序启动般的专注。这是他的“诊疗”模式开始了——收集“病人”数据，分析，寻找可干预的“症状”。
“记不清了。”夏犹清微微摇头，几缕发丝垂落颊边，她没去拂开，“就是……很多影子，很乱。醒来觉得……这里，”她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指尖冰凉，“像被挖走了一大块，灌满了冷风。”
她清晰地看到庄雨眠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极其短暂，快得如同错觉。随即，那点微澜便消失在他平滑如镜的眼底。他微微颔首：“冷风感，这符合你描述过的躯体化症状。”
“早餐后按时吃药，陈医生下午会过来。你的‘情绪晴雨表’记录我看过了，昨天下午的低谷期比上周延长了十七分钟。”
“需要调整药物剂量或者咨询频率吗？”
他的话语条理分明，逻辑严密，充满了“关怀”和“解决方案”。
夏犹清心底却涌起一股冰冷的酸涩，尖锐地刺穿着她。他关心的不是她的痛苦，而是症状的量化指标，是“治疗项目”的进度条。她是他精心维护的一个……需要调试的系统。
“不用调整了。”她垂下眼，搅动着那碗冰冷的粥，“药……吃着就好。习惯了。” “习惯”两个字被她咬得很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餐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电子壁炉模拟的火焰无声跳跃，散发着恒定的、毫无暖意的光。长桌过于空旷，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再坐下十个人。夏犹清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窗外是精心打理、四季常青的庭院，喷泉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虚假的晶莹。更远处，城市钢铁森林的轮廓在天际线上起伏。
她的视线落在角落一块巨大的、悬浮在半空的电子光屏上。上面正播放着早间新闻。财经板块的标题滚动着：“庄氏集团领航‘启明星’并购案，或重塑行业格局”。画面切到庄雨眠昨日出席某个峰会的影像。
镜头里的他，西装革履，神情冷峻，举手投足间是掌控一切的自信与疏离。记者尖锐的问题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化解，逻辑无懈可击，笑容完美得体，却隔绝了所有真实的温度。
屏幕右下角，一个小窗口显示着天气图标——一片被风卷曲的灰白云朵，下面一行小字：明日，局部地区有强对流天气，短时大风伴强降水，请市民注意防范。
夏犹清的指尖在冰冷的桌沿轻轻划过。她看着屏幕里那个光芒万丈、无懈可击的庄雨眠，又看向眼前这个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玻璃的丈夫。
一种深重的、近乎绝望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缓慢地淹没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