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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弥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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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起自己那杯冷掉的牛奶燕麦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奢华而冰冷的空气里。
“明天……是狂风骤雨呢。”
庄雨眠的目光终于从平板电脑上移开,落在她脸上。他似乎有些意外她会主动提起一个如此具体、与“病情”看似无关的外界信息。他看了一眼光屏角落的天气图标,随即目光又落回夏犹清身上,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
“嗯,预报是有大雨。”
他淡淡应道,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客观事实,“你怕雨声?或者气压变化会引起不适?” 他思索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节奏,“可以让陈医生提前准备一些舒缓神经的音频,或者调整一下室内白噪音参数。家里的隔音系统是顶级的,雨声不会传进来。”
他的解决方案再次完美地递了过来。像一个全知全能的工程师,为他感知中“脆弱”的造物调试环境参数。
夏犹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那冰冷的海底。酸涩感浓得化不开,堵在喉咙口。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对“外部风雨”的理解,看着他完全忽略了那句低语里指向他内心风暴的预警。
他不懂。或者说,他程序的核心逻辑里,根本没有接收这种信号的模块。
“不用麻烦了。”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说说。” 她低下头,继续机械地搅动着碗里那团冰冷黏腻的东西,胃里的沉坠感更重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小片阴影,掩盖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无人能懂的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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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光线被调成适宜放松的暖黄色调。夏犹清坐在会客室那张宽大得过分的米白色沙发里,身体微微陷进去,像一朵苍白的花被吸进柔软的沼泽。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氛,前调是佛手柑的清新,中调是雪松的冷冽,后调是沉静的檀香——这是庄雨眠选的,据说是经过生物传感测试,最有利于“稳定情绪”的组合。
陈医生坐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四十岁上下,气质温婉知性,眼神却锐利如手术刀。她腿上放着一个轻薄的电子记事板,指尖偶尔在上面点划记录。
“犹清,”陈医生的声音放得很柔和,像羽毛拂过,“上次你提到那种‘冷风感’,这几天还有出现吗?具体在什么情境下会更明显?”
夏犹清的目光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头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艰难地回忆和捕捉那些虚无缥缈的感觉。
“好像……一直都有。”她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被思绪拖拽的迟缓,“尤其……是在家里。很安静的时候,或者……看着他。”她没有说“他”是谁,但彼此心知肚明。“明明很近,明明……他就在那里,”她微微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地投向虚空中某个点,“可就是觉得……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那风……就从玻璃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得……骨头缝里都发冷。”
她描述得极具画面感,带着抑郁症患者特有的、对痛苦的敏锐捕捉和诗意的扭曲表达。陈医生认真地记录着,眉头微蹙,带着专业的关切。
“这种‘玻璃感’和‘冷风感’,听起来像是强烈的孤独感和情感联结障碍的具象化表达。”陈医生分析道,语气温和却直指核心,“你感觉和庄先生之间,存在这种无法穿透的隔阂?”
夏犹清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柔软的沙发面料。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真实情绪。
“我不知道……是不是隔阂。他很好,真的很好。”
她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肯定,却又透出深重的疲惫,“他记得我所有的药,知道我喜欢喝多少度的水,会在我……情绪特别低落的时候,放下工作陪我……虽然他可能只是在旁边看文件。”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虚弱又破碎,“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完美地执行着‘照顾病人’的任务。可是……”
她停顿了,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陈医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目光温和而包容。
“可是,陈医生,”夏犹清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困惑和寒意,“你说,一个人,真的可以……像他那样吗?永远精准,永远稳定,永远……感觉不到情绪的波动?哪怕是在谈判桌上被对手指着鼻子,或者……看到我像现在这样?”
她抬起头,眼神直直地看向陈医生,不再是空洞,而是带着一种清醒得近乎锐利的探究,“这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病?一种……更可怕、更彻底的病?一种……情感解离?或者……存在性的虚无?”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昂贵的香氛似乎也失去了作用,一丝冰冷悄然弥漫开来。
陈医生握着电子笔的手指顿住了。她镜片后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不再是单纯的关切,而是瞬间充满了职业性的高度警觉和深思。她看着夏犹清,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被定义为“重度抑郁”的病人。
那双总是蒙着水雾般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一种洞悉的寒意,一种指向她丈夫灵魂深渊的、冷静得可怕的锐利。
“犹清,”陈医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庄先生他……对你展现了什么让你不安的、类似‘虚无’的表现吗?”